有了王晓东带回来的钱，东妈又添置了不少鱼肉，东北冬天的户外是天然的冰柜，不怕坏。

晚上，东妈和大姐王晓薇一起拾掇了一桌子菜。

一家人围坐在一张炕桌上，东爸和王晓东喝酒，东妈带着大姐老三老四喝饮料，就像两年前大姐还没出嫁时一样。

刚过了初三，在王晓东的强烈建议下，东妈和东爸带着钱到街里买了彩电和洗衣机，搁在马车上拉了回来。

电视和洗衣机上绑着的红色彩绸，似乎就成了这个冬天潘家岭最亮的一道风景。

老王家成了万元户，听说是大学生的二儿子在外面赚回来的。

“万元户？我呸！他老王家就是祖坟冒青烟了，也不可能成万元户！”魏淑芬嘴角沾满了瓜子皮，大声骂道。

来她家串门唠嗑的几个老娘们说道：“艾玛老魏大姐，真的！王老蔫上午赶着马车回来的，俺们都看着了，真真的。”

“艾玛，那把他俩嘚瑟的，都不知道咋显摆好了！”

这年头，村里家家户户大都只有黑白电视机，洗衣机凤毛麟角，冰箱更是看都看不见。

只有那家境富裕的，儿女结婚了，才咬着牙借钱把三大件给置办全了。

“真的？你们看清了真是老王家买的？”魏淑芬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艾玛，真的！我们能认错王老蔫，还能认错他媳妇儿么！”

另一个老娘们说道：“唉，要说啊，还是得让孩子念书。家有千晌地，不如有个好子弟。”

“你说以前咱屯子里谁不比他老王家过得强，现在你再看看，大彩电洗衣机都搬回来了，啧啧啧。”

“谁说不是呢，王老蔫两口子算是享福了。”

“我听说他家王老三在村口耍钱，欠了好几百，王老二回来后奔儿都没打就给还上了。”

“你说人家这孩子咋养的呢？”

听着一群人叽叽喳喳的，魏淑芬心里却起了小心思。

小儿媳妇一直念叨要在街里干点小买卖，但是钱不凑手。

现在老王家有了，让大军把王晓薇接回来，顺便再找王晓薇她弟弟拿点钱，这钱不就有了！

当姐夫的开口了，这个面子他还能不给？

魏淑芬好像忘了，自己大年三十那天在老王家把事情做得有多绝。

她这种人，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

东妈买回来的电视是熊猫牌的，最多能收30个台。

架上天线后才发现，能收到三四个台就不错了，这不是电视的问题，是天线信号的原因。

得等后来装了有线电视，能收看的频道才多了起来。

东爸蹲在电视机前吭哧瘪肚地按照售货员教的，按着按键调频道信号。

“有了有了！”王小四兴奋地在炕上拍手。

是中央一套，正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正赶上本山大叔和黄晓娟的小品《相亲》。

“快停快停老头子，别动了！”东妈赶紧叫道。

东爸抬头一看，画面一扭一扭的有些抖，就稍微又调了一下，画面晃了晃，最后稳稳地定格在电视上。

一家人坐在炕上，吃着花生，磕着瓜子，其乐融融地看着电视里的春晚，王小四的嘴里更是塞满了糖块儿。

往年啊，一家人都只能分头到别人家去蹭春晚看。

今年，自己家终于有电视了。

东爸说：“等开春了，我把这房子收拾收拾，地上拿水泥抹一层，再把墙上贴的报纸撕了，刮上大白，这屋里一下就亮堂了。”

东妈点头笑道：“行！将来老二老三娶媳妇儿，带人回来也好看。”

大姐有些强颜欢笑的样子，王晓东凑到她身边，小声道：“还想大姐夫呢？”

大姐嗯了一声。

两年的夫妻了，哪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这年月两口子打架，男的把女的按炕上揍都不离婚，摊上魏淑芬这种恶婆婆就更不是个事儿了。

王晓东把手里剥好的瓜子仁放到王小四手里，小姑娘一口就全吃了下去，腮帮子撑的鼓鼓的，活像只小松鼠。

王晓东宠溺地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说道：“大姐，你这个性子随咱爸，柔弱不争，这本是女子美德，可摊上这么个婆婆就受欺负了。”

“你要回去也行，但有几点我得嘱咐你。”

王晓薇看着坐在那里稳如泰山，身上隐隐有一股气势的二弟，点头嗯了一声。

“第一，魏大军必须亲自过来接你，咱王家的闺女不是他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

“第二，你要想好了跟他要孩子，那就去医院查查。两年没动静，总有原因，不是你，就是他。查明白了放心，咱的问题咱认，不是咱的问题，也不能让他妈往咱们脑袋上乱扣屎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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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白莲最近忙的是脚不沾地，白天忙，晚上也忙。

白天忙是因为她的服装店开张了。

她托人在国营四商店里租了个摊位，羊城的老同学给她发来的第一车货物，迅速将她小小的摊位装满。

这些来自南方的衣服样式新颖，远不是春城服装厂做的那些老古董可以比的。

刚一上市，就获得了安城小媳妇儿大姑娘的追捧。

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利润就已经比魏大壮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乐的魏大壮抱着张白莲猛亲几口，直说自己娶到宝了，不像他大哥，娶了个吃干饭的，还不下蛋。

至于晚上忙，则是张白莲迫切地想真怀上一个孩子，搞得魏大壮最近总觉得开车时候腰酸腰痛，大呼旦旦而伐吃不消。

不知是不是老天眷顾，前两天张白莲再次觉得恶心想吐，跑到医院一查，竟然真的怀上了！

这真是喜事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

马红梅一边恭喜张白莲，一边叮嘱她赶紧想办法带王晓薇来复查。

张白莲也赶紧答应下来，说这周末就带她来。

结果，事情就这么寸！

也许是乐极生悲，福兮祸所依吧。

张白莲晚上正在家里算账的时候，小卖店的孙大娘突然急匆匆地敲响她家大门，让她去小卖店接电话，说是有人找她，急事！

张白莲一边跟孙大娘往出走，一边在心里嘀咕道，这大晚上的，能是谁啊？

难道是羊城的老同学？

“喂，你好，我是张白莲。”

这边张白莲刚说完，那边马红梅急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白莲，出事了！你大嫂孩子没了！”

“啥？”张白莲登时楞在原地，感觉浑身冰凉！

“都怪你，我让你等两天就带她来复查，你却一拖这么久，这下终于出事儿了吧！”马红梅声音焦躁地埋怨道。

这边张白莲也慌了神，忙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们和化验科的肖医生一对，肯定就能查出是我们动的手脚。”

马红梅故意在我们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已经决定和我妈说了，这事我自己解决不了，你也赶紧想想自己怎么办吧！”马红梅说完，就挂了电话。

“白莲，你没事吧？”孙大娘关心地问道。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张白莲木然地摇了摇头，放下电话，连声谢谢都没说，转身朝家走去。

“谁啊，大晚上的打电话。”魏大壮正在泡脚，见张白莲回来就问道。

张白莲也不理他，坐在椅子上就开始发呆。

魏大壮见她神色不太对劲，就擦了擦脚，走过去问道：“怎么了，白莲？脸色这么难看？”

张白莲却抓住他的手，一脸哀求地问道：“大壮，如果我做错了事，你会原谅我么？”

魏大壮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说什么呢，你做错什么了？”

张白莲摇头，只是继续问道：“你别管，你只告诉我，如果我做错了事，你会原谅我么？”

见张白莲问的认真，魏大壮摸了摸下巴，说道：“只要不是给我戴绿帽子这种原则性问题，我都可以原谅。”

“真的吗？”

“真的！谁让你是我老婆呢！”

“谢谢你，大壮，你真好。”张白莲抱住魏大壮，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

“到底怎么了？”魏大壮问道。

张白莲摇头，突然，她猛地想到，自己和马红梅的一切沟通都是口头的，没有落在纸上。

就算马红梅到时候指认自己，自己也可以一推二六五，来个死不认账！

反正现在自己已经怀上孩子了，王晓薇的孩子又没了。

再加上自己现在赚的比魏大壮多，魏淑芬他们就算想不信，为了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也不得不信！

想到这里，张白莲收拾好心情，从魏大壮的怀里抬起头，脸上故作恐惧地说道：“刚红梅给我打电话，说大姐流产了，在医院，让我们赶紧过去。”

“啥？”魏大壮也懵了，并问出了今天好几个人都问过的问题。

“不是说没怀孕么，怎么会流产？”

张白莲收起张本，一边给穿衣服一边说道：“我也不知道，八成是县医院上次检查结果错了吧。”

“你别愣着了，赶紧穿衣服，去医院。”

另一边，县医院，妇产科副主任办公室。

马红梅和黄桂兰坦白了一切，把张白莲卖了个底儿掉。

黄桂兰听完后，神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深剧烈起伏的胸膛却出卖了她此时并不平静的内心。

啪！

她用力地一巴掌打在马红梅脸上，一字一句地恨声道：“你怎么敢！”

马红梅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抓住黄桂兰的袖子哀求道：“妈，妈，回头你怎么打我骂我我都认了，关键是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是你亲闺女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黄桂兰咬牙切齿道：“这么多年我真是看错了张白莲这个丫头，她怎么就有这么狠毒的心肠！”

马红梅后悔道：“本来说好了，回去三四天就带她大嫂来复查，到时候再告诉她怀孕了。”

“启料她一直说她的服装店忙，就出了这档子事！妈，不关我的事，我也是为了帮她啊！”

黄桂兰一把甩开马红梅的手，骂道：“现在她会认么！她是给你签字了还是给你画押了！你跟警察说，你有证据吗！”

“那我怎么办啊妈？她们只要找到肖医生，就知道是我在里面搞鬼了！”

黄桂兰揉着眉心，问道：“肖医生今晚值班么？”

“值班。”马红梅说道。

“上次那张真的化验单呢？”

“被我烧了。”

“好，我现在去找肖医生。你马上再给张白莲打个电话，让她立刻马上回潘家岭找到你那张假化验单，烧了！”

“只要那张假的化验单没了，唯一的证据就只有肖医生那里的化验单留底。到时候，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

黄桂兰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而马红梅，也赶紧抄起电话，重拨刚才的号码。

另一边，手术室门口，东爸东妈和魏淑芬一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

手术灯终于熄灭，面色苍白还没有从麻药中醒来的王晓薇被推出来后，一帮人赶紧凑上前去。

“大夫，我姑娘没事吧？”东妈关切地问道。

大夫摘下口罩，说道：“病人是因为剧烈的X行为导致的流产，谁是病人的爱人，也太不负责任了！”

东妈顿时横眼看向魏大军。

魏淑芬却关心道：“大夫，她以后还能生么？”

医生摇摇头道：“这个不好说，病人本身就有点子宫发育不良，这次又做了流产手术，后面要看运气了，不绝对，但希望不大。”

魏淑芬的眉头顿时深深皱起。

东妈骂道：“魏淑芬，你还叫个人么！我姑娘现在还躺在这昏迷不醒，你就问她以后还能不能生！”

“还有你，魏大军，你是个什么狗艹的东西，把我姑娘祸害成这样！”

魏大军刚要说话，魏淑芬在下面一扒拉他，说道：“你别在这儿骂我儿子啊，那谁也不是故意的。”

“上次检查说没怀孕，谁能想又怀孕了。要我说，这还是医院的责任！”

病床上的王晓薇似乎听到了她们吵闹的声音，微微皱起了眉。

医生训道：“病人现在需要休息，你们要吵出去吵！”

东妈恨恨地看了一眼魏淑芬一家三口，安顿好王晓薇后，吩咐东爸看好自己姑娘，她要去找上次检查的大夫要个说法！

魏淑芬一听这个，也起身跟着去了。

孙子没了，她心里这股火不比别人少。

王晓薇上次的化验单就在她兜里揣着呢，这次医院要不赔她个几千块钱，她就把这医院闹个天翻地覆！

而另一边，在电话旁焦急等待的马红梅，却被去而复返的孙大娘告知，张白莲两口子已经走了，说是去医院了。

马红梅刚失神地挂断电话，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急促地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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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绝对的劣势下，王晓东不得不服！

他面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心中却已经被愤怒和仇恨填满！

他说道：“名额我可以让给甘红，但是我需要补偿。否则，我们就闹个两败俱伤，我大不了进去蹲监狱，但我保证甘红留学的事儿一定会黄！“

“甘红，你说是不是？”王晓东看向甘红。

甘红仿佛第一次认识王晓东一样，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甘爸点了点头。

王晓东的导师很喜欢他，如果东爸东妈去学校一闹，校方关注起这件事，就为自己本就不平坦的出国路，平添了许多本可以避免的风险和麻烦。

“可以，什么条件，你说。”甘爸说道。

“一万块钱！”王晓东说道。

“草尼玛，你想钱想疯了！”甘蒙站起来骂道。

王晓东也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打在甘蒙脸上，冷声道：“你再敢骂我妈一句，我就弄死你！”

甘蒙刚骂了一声，还没还手，杨所长已经先他一步控制住了王晓东。

他身材魁梧，搏击手法娴熟，一只手抓住王晓东小拇指往后一掰，让他用不上力，另一只手顺势把他的脑袋按在饭桌上，菜汤撒了王晓东一脑袋。

但王晓东仍旧死死地盯着甘蒙，当着儿子的面骂亲妈，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甘蒙雨点般的拳头使劲朝王晓东脸上、肚子上招呼，王晓东很快就被揍的鼻口窜血。

东爸拉着甘爸的手苦苦哀求：“他甘叔，别打了，别打了！名额俺们不要了，给红红，你快让小蒙别打了！我求你了！”

东妈护子心切，扑过来就要挠杨所长，却被甘蒙一把推倒，整个人摔在地上，脑袋磕在茶几上，血瞬间就流了下来。

“妈！”

王晓东怒吼一声，拼着小拇指被掰断，剧烈地挣扎起来。

见甘爸不为所动，东爸一咬牙，膝盖一弯，就给甘爸跪了下来。

这一跪，将这个男人仅存的一点尊严，彻底打的支离破碎！

“好了！”甘爸把酒杯往桌上用力一顿，然后看着东爸说道：“大哥，你这是干啥，我哪能当得起啊。”

“先起来，起来再说。”

东爸起来后，甘爸给了杨所长一个眼神，对方就松开王晓东。

他又用眼神逼退甘蒙，然后对扑到东妈身边的王晓东说道：“东子，你知不知道一万块钱意味着什么？”

王晓东和东爸只顾着关心东妈，根本没空搭理甘爸。

“你去拿一千块钱过来。”甘爸对甘妈说道。

甘妈满脸嫌弃地看着地上的王晓东一家子，不情不愿地回屋拿出了一千块钱。

甘爸拿着钱走到东爸身边，说道：“本来和和气气就能解决的一件事，现在闹成这个样子。唉，看在当初你帮了我不少的份上，拿着这一千块钱走吧。”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想你心里有数。”

一只五指修长的手伸过来要接过甘爸给的一千块钱，甘爸却手一松，钱全部掉在了地上。

王晓东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把钱一张张捡了起来。

自己一家人今天丢掉的尊严，总有一天他会用对方给的这一千块钱找回来！

就当是甘爸提前给他一家子掘好的坟墓吧！

“爸，妈，我们回家。”王晓东扶起东妈说道。

刚出门，吕蒙就嫌弃地把东妈带来的两个菜筐扔了出来，地瓜滚了一地。

东妈顾不得头上的伤口，赶紧蹲在地上一个个捡起来，擦干净雪后放进菜筐里。

王晓东要去医院，东妈却死活不干，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说道：“就是个小口子，又不是铁器划伤的，没事。”

“回家找两粒消炎药，拿啤酒瓶子碾碎了，上点就好了。”

王晓东拗不过她，也就只得作罢。

回去的路上，东爸还是和往常一样不说话，泼辣的东妈问自己儿子：“真把名额给甘红了？”

王晓东笑道：“不给咋整，还真让你和我爸敲骨吸髓地供我读书？我也舍不得啊！”

东妈没好气地打了王晓东一巴掌，说道：“不去就不去吧，谁让爸妈没能耐呢！”

“但凡我和你爸有点能耐，也不能让人家欺负成这样。一家子白眼狼王八蛋，当年要没你爸，他姓甘的早死在牛棚里了，俩孩子也得饿死！”

“也就你爸这种傻玩意，人家读书的叫他声大哥，他就真把人家当弟弟，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肾都扒给人家！”

“现在可好，在人家眼里，狗屁都不是！”

“妈！”王晓东有些听不下去，扯了扯东妈的袖子。

东妈就是这么个性子，嘴硬心软，看着一言不发，皱纹似乎更深了几分的东爸，叹了口气，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