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集日，机械厂的工作时两班倒，上晚班的职工白天休息，就趁着集日出来玩。

有几个楚辞车间里的年轻工人结伴出来买生活用品，远远地就看到了楚辞，一个叫张辉的眼尖，看到了楚辞旁边的宋清秋。

“哎哎哎，你们不快看，那是楚技术员的老婆吧？和楚技术员说话的那个！”

“不能吧。”其余几个男员工都看过去。

“不是说关系不好，闹离婚？怎么可能一起逛街，还是楚技术员外头有人？”一个叫王勇地说道。

其余几个工人都踹了他一脚，有分寸，也没很用力踹。

“楚技术员的老婆风评不好，你也不能这么说楚技术员啊！楚技术员是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来的！要不然厂长的女儿那么喜欢他，他为什么爱答不理的！王勇你别污蔑楚技术员！”

“我就随口说说，楚技术员那老婆那么坏。我们车间郭主任他媳妇，不就是楚技术员的初中同学，她去过他家，说楚技术员的老婆很邋遢脾气很坏还不安分的。”王勇很委屈。

其他几个工人不怎么赞同他。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会改啊？前几天不是还托了农技站的人送衣服来给楚技术员？”张辉说道。

“走，我们看看去，慢着点别让楚技术员发现。”有个男青年提议。

其余男青年点点头，悄咪咪混在人群里走过去。恰好今天是集日，街上人多，他们很轻松就能隐藏好。

宋清秋正在书店里挑书，几个男青年看到她那认真的样子都不住掩嘴笑。

“郭主任的媳妇说楚技术员的老婆没上过几天学，不识字，她怎么还在挑书啊，看得懂吗？”

“你没看到她挑的是连环画啊？不识字就看画呗，哈哈。”

“嘘嘘嘘小声点，别笑了，被发现了我们就不好观察了啊。”

……

几个男青年小声议论，就见到她在认真地翻了几本连环画后，又去翻字帖，这让那几个男青男又忍不住笑了。

“她还看字帖，是不是装的啊？”

“嘘嘘嘘，小声点！”

几个男青年都捂住自己的嘴。

宋清秋挑了几本连环画，又挑了几本字帖后，看向书店老板。

“这几本都是三毛钱一本的是吗？”

“是啊，都是三毛钱一本。你要是买十本以上，给你优惠一毛钱，两块九就能带走。”老板答。

宋清秋摇了摇头。

“太贵了，两毛钱一本，我挑中的这些，全要了。”

那老板不乐意。

“姑娘，你这砍价砍得太厉害了啊！这些书原价都是要三毛多的，这几本还要四毛钱，我在印刷厂那边认识人，才能拿了比较低的进货价，你这个价格买，很实惠了！不信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哪里还有这么实惠的价格。”

宋清秋摇摇头。

“老板，你熟人的这个印刷厂，该不会是印盗版的吧。你看看，这本《大闹天宫》的‘闹’字，少了一个点，这是错别字。还有这本《桃园三结义》，印成‘挑园三结义’了……

这种错误比比皆是，要是拿着这些印刷错误的书拿回去，岂不是误导孩子？我买回去，还得自己用笔修改这些错别字，你卖这个价格，贵了。”

“啊……”老板听宋清秋这么说，吓了一大跳。

她过来，拿过宋清秋手里的那几本书，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一看。

“哎哟……这这这……还真是错了！”

“对不起啊姑娘，我把这些书进回来的时候也没仔细看，见价格便宜就进了，没想到有这么大的错误，这些书我不卖了，我都找印刷厂的，退了去！”老板显得很生气，还想把这些书都收起来。

宋清秋却还拿着自己选中的那几本书。

“老板，剩下的那些你可以拿去印刷厂退货，我挑中的这些，你就两毛钱一本卖给我吧。”

“那不行，我做生意，也得做良心生意啊！这种印刷错的东西，你拿回去给小孩子看，那不是误导小孩子吗？这种事我做不来。”

“我自己会改啊，我用笔改过来，改好了给孩子看就没事了，而且修改错误，把正确的字写在旁边，还能教孩子认字呢，比如这样。”宋清秋见这老板挺有良心的，怕他不卖给自己，就拿了老板放在桌上的笔，在书本上修改起来。

“我用笔这样把错误的字圈出来，在旁边写正确的字，孩子们多看，以后就不会写错了。”

躲在人群里观察宋清秋的那几个机械厂工人看到这里都愣住了。

宋清秋识字？原来她挑连环画不是只会看图画，原来她挑字帖不是为了装模作样啊。

几个男青年太过好奇，也不再害怕被楚辞发现，都跑了过去，看刚才宋清秋说有错的那几本书，还真是和宋清秋说的一样，印刷错误。

还有……宋清秋写的字也太好看了！

他们看着宋清秋圈出来错字后，在旁边写下的正确的字，都自愧不如，亏得他们刚才还笑话宋清秋呢

老板也在看被宋清秋改正过后的连环画，过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行，好，那你看中什么多挑些，说实话我这些书进货价都两毛五一本呢， 今天感谢你帮我看出了这些书的错误，我就两毛钱一本卖给你，就当是感谢你了。”

宋清秋也不客气，又多挑了几本书，一起付钱了。

“楚技术员，这位是嫂子啊？”就在宋清秋付钱的时候，几个男青年看向楚辞。

楚辞立马把脊背挺直了，他看着那几个男同事，十分自豪地开口：“是。”

他就是得意了。

这些年宋清秋总想着和他离婚，三番五次地想逃离楚家，让他丢了不少脸面。

现在宋清秋肯安安分分地在他身边，他觉得自己又可以挺直了背面对这段婚姻了，在同事面前也倍儿有面。

尤其是，自己媳妇识字，还帮着书店老板指出了这么大的错误，想来刚才这几个机械厂的职工都看到了，他就是觉得有面子，自豪！


“当然能啊，就是给你们坐的。”苏红英很开心地说道。

一一和樱子也跑过去，这两个孩子个子比较小，爬不上拖拉机，大寒小雪就在上面拉他们上去，不多会儿，楚家那几个孩子就全都爬到拖拉机上了，宋清秋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在孩子们爬上一台拖拉机的时候，宋清秋那几个嫂子还一箩筐一箩筐的东西往另外一台拖拉机上放，有南瓜、冬瓜、西瓜之类的瓜果，还有不少青菜说是给宋清秋拿回去做腌菜。

她几个哥哥也找出松紧绑带，直接就把那一箩筐一箩筐的东西给绑好。

这下好了，宋清秋哪里还能拒绝的。

“那清秋你就和孩子们坐在这台拖拉机上，另外那台就放东西，既然晚上不在这里住，那就早点回去，省得走夜路蚊虫多，下次再来玩。”苏红英催促。

宋清秋哪里还能说什么，就上了孩子们坐的那台拖拉机，跟孩子们一起坐好。

宋喜民和宋爱民分别开一台拖拉机，让楚辞赶着牛车走在前面，他俩放缓了速度跟在后头。

回去的路上，孩子们都异常兴奋，这是他们第一次坐拖拉机，樱花村还没几个人家里是能有拖拉机的呢，他们也只是在去镇上的时候见过，没想到自己也能坐，开心之余，孩子们欢快地拖拉机上唱起了歌。

宋清秋抱好了樱子怕小姑娘磕着碰着，心里也在琢磨着改良土窑的事情。

她得抓紧时间把卖点心的事情放上日程，娘家建起了小楼，开上了拖拉机，她自己小家这边也不能落后。

现在只是婆家娘家两家人对比，就有这么大的贫富差距了，和城里人比，更不用说。

即便知道楚辞之后会大有作为，她也不能干等着，早些时候挣钱，早点过上好日子准没坏处。

正想着，拖拉机颠簸了一下，孩子们，甚至连怀里抱着樱子的她都被颠得弹起，掉回来的时候屁股被撞得有些疼，孩子们觉得很新奇好玩，在拖拉机上咯咯笑，坐惯了二十一世纪平稳轿车的她却觉得难受得很。

“别站起来，扶好小心受伤！”她提醒孩子们。

说完，拖拉机经过杏花村小学旁边。

小学刷着白色石灰的墙上刷着好几条标语：

“把生产建设放在第一位。”

“谁贫穷谁挨打，谁致富谁光荣。”

这两条标语，似乎是在鞭策宋清秋一般。

土窑就在这几天改造好，另外鸭蛋干她也可以卖。

之前她只是打算做蛋黄酥卖的，做鸭蛋干的初衷是不浪费蛋白，谁曾想后来楚家人吃了鸭蛋干后都说好吃，她仔细问了下，知道这年代的人不知道做鸭蛋干的，因此她就把卖鸭蛋干也放进了生意计划里。

……

楚家人等宋清秋一家等到了傍晚，不确定他们回不回家吃饭，就不着急做晚饭。

从地里收工后，林秀菊就抱着一筐的黄豆到村口的大榕树下挑豆子，顺便等宋清秋一家，如果再晚些他们还不回来，楚家人就自己做饭。

村口的大榕树下永远都少不了闲聊拉家常的妇人，林秀菊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们聊着。

“林婶子，听说宋清秋带着你那几个孙子孙女儿回娘家了啊？”一个年轻女声传来。

村妇们都有些尴尬地看向那说话的女子，也看看林秀菊。

那说话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和楚辞有婚约的钱小花。

那年楚辞他爹生病，楚家因此致贫，钱家马上就来退亲，没多久就嫁给了镇上一户有钱人家。

之后没多久，楚辞就和宋清秋结婚。

那会子村里人都说钱家势利眼，在楚家最困难的时候退婚，还说钱小花不如宋清秋。

钱家人因此被口水淹没了好一阵子，直到后来宋清秋吵着嚷着要离婚，勾三搭四总想和别的男人跑， 还把整个楚家都搞得乌烟瘴气……

钱小花才又直起了腰杆子，说什么锅配什么盖，楚辞他就配宋清秋那种烂女人，幸好她跑得快。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钱小花和钱家人每次遇见楚家人，都会闹出那么点不愉快来，大部分都是钱家人占上风。似乎只有宋清秋不好，才能证明钱家当初退婚不是势利眼似的。

林秀菊听到钱小花的声音，皱了皱眉。

“关你什么事。”她对钱小花可一点都不客气。

钱小花来劲了，干脆搬着凳子坐到了林秀菊身边去。

“林婶子，我只是好心，想关心一下，咱好歹也是差点成为一家人的不是？当初宋清秋刚刚嫁到你们楚家的时候，村里人都说你们楚家运气好，我却是没看出来你们运气哪里好了，你们家这些年因为有她在还真是挺倒霉的。”

钱小花刚说完，还没等林秀菊说些什么，小花娘也搬了自己的小凳子坐在林秀菊旁边。

“老祖宗都说了，婚姻大事要讲究门当户对，你们家穷，你们就老老实实去找个穷酸的去，你们也别总说我们家势利眼了，我们家不过是听了老祖宗的话，讲究个门当户对罢了，别总说我们楚家不好。

你们以为宋家人真的能看上你们啊？要不是宋清秋被抛弃，名声臭了，她能嫁到你们家？就算嫁到你们家了，也不会真的瞧得起你们，要不然就不会想着天天跑了。”

“我前阵子去省城玩，见到宋清秋以前那相好的了，在银行上班，穿得西装革履的，别提多风光，宋清秋她现在心里头肯定还念着那样的男人呢。”

“啪！”林秀菊恼火地把膝盖上的那篮子豆子挡到地上，她站起来就指着钱小花和小花娘。

“你们有完没完！当初你们要退婚，我们楚家马上答应退！我们楚家一句都没说你们什么，现在倒好，多少年过去了，你们还跑来说我们家清秋不好！我们家清秋再不好也轮不到你们这种外人来说，何况我们清秋可没什么不好的！她好得很！”

“好能闹离婚？好能和野男人跑？”钱小花喊道。


“不对不对。”一一摇了摇头。

“樱子，两毛钱一斤是一斤一斤买的价格，如果是三斤三斤买的话，会有优惠，三斤是五毛钱，六斤就是三三加三斤，就是五毛加五毛，是一块钱。”

“啊，对哦，我算错了。”樱子吐吐舌头。

宋清秋摸摸小姑娘软软的头毛，又摸摸一一圆滚滚的脑袋。

“没有错，樱子你也算对了，你只是忘了优惠这回事了而已。”

她想不到，这两个娃儿年纪才这么小，数学逻辑就这么好了，要知道这年纪的孩子，有很多从一数到十都数不利索。

她的两个娃儿，好好培养，将来肯定大有作为。

买菜的那老板看到这画面，忍不住笑了。

“你们这俩孩子多大了呀，怎么这么聪明。”

“我们五岁半了！”樱子被人夸聪明，樱子很高兴，就叉着腰很神气地回答。

宋清秋见到自己的娃儿这么聪明，心中也高兴，把刚刚挣来的一块钱放在装钱的布袋里。

“三哥，我出去逛一逛，你先带樱子和一一在这里卖菜？”宋清秋问。

她刚才犹豫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叫楚辞，叫老公吧，叫不出口，叫名字，又显得太生分了，思来想去，楚辞排行老三，就叫他三哥吧。

楚辞听到她这么叫，倒是有些意外。从前她嫌弃他嫌弃得很，都不愿意叫他的。

“你要跑？”不知怎的，楚辞一开口就说了这么三个字，说出来都让他马上有点后悔。她这两天明明表现很好，也不像装的。

宋清秋摇了摇头。

“我能跑去哪里啊？我户口还在楚家，又没有介绍信，能去哪里？我就在街上转转。”

“妈妈，我也一起去！”一一和樱子异口同声说道。

楚辞有些挫败。

这两个孩子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宋清秋从来都没管过，平时对他们也是非打即骂，结果两个小孩反倒是更粘着宋清秋了。

宋清秋摇摇头。

“你俩在这里帮你们爸爸忙，你爸爸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还得帮着看小偷。妈妈就去一会儿就回来。”

“啊，好。”两个娃儿不能跟着宋清秋是有些失望，但是他们特别听宋清秋的话，就没坚持着跟出去。

宋清秋离开了菜市场，就到处乱逛。

这个年代慢节奏的生活让她很惬意，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她过惯了二十一世纪精致优雅的生活，这年头的物质条件满足不了她啊。

她又不能指望着楚辞那一个月四五十块的工资，靠男人养着也不舒服，她得了解一下，要怎么挣钱。

这个镇叫百花镇，虽然是个小镇，好在是南方沿海省份，新鲜事物发展得很快，在街上已经能看到各色各样琳琅满目的商品，这时候做生意，正是好时候。

她现在需要的是启动资金。她的钱全都被“拿”走了。

宋清秋看到街角有个理发摊子，就走了过去。

“师傅，收头发吗？”她边说，边把自己扎了个低马尾的头发撩到前面来。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很顺，那理发师傅一看，眼神都亮了。

“收！”

“我这头发，能卖多少钱？”

理发师傅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穿着一件蓝灰色的的确良衬衫，灰黑色的裤子，都是崭新的衣服，姑娘还有点胖，看起来不穷，但也没有镇上那些有钱人家的姑娘时髦。

“十八块。”

“十八块太少了，我这头发都长到腰这里了，你常年收头发的应该知道，我这样的头发很值钱。”

“那你想卖多少。”

“二十八。”

“姑娘，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你这头发质量的确很好，但是二十八，我收了也回不了本啊。”

“那算了。”宋清秋想着镇上应该还有别的理发铺子，所以就不想再和这个老板聊这么多，转身就走。

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姑娘，二十五，二十五你看怎么样！最高了， 不能再高了。”

宋清秋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回去。

“那就二十五，剪到这里。”

她直接比了个齐肩的位置。

老板本来的想法是齐根剪的，但宋清秋先提出来了，他又怕宋清秋跑了，只好答应下来。

宋清秋剪头发卖了钱，突然觉得自己是有钱人了。

楚辞一个月工资只有不到四十块钱呢，她一下就挣了二十五块。

不过这头发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少年时间才长出来的，想再有那么长的头发，怕是还要好些年了。

她倒是不在意，齐肩短发也好看。

她在街上转了一圈，在一个地摊买了两根皮筋，给自己扎了两个短的麻花辫，才回菜市场找楚辞和两个孩子。

她天生丽质，虽然胖，五官还是很标致的，扎两个小辫子，看起来也精神，楚辞和两个孩子看到她都眼前一亮。

“妈妈！原来妈妈是剪头发去了！妈妈真好看！”樱子跑过来就抱住她大腿，一副被自己妈妈美貌迷倒了的样子。

“妈妈本来就好看！”一一也跑过来打量她。

“精神多了。”楚辞看了她一会儿，也跟在两个娃儿后面说了句。

宋清秋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的确是五官好看，可是也很胖。

“咦？我就去了一会儿的功夫，菜就快卖完了？”宋清秋看着只剩下最后几把雷公根的蛇皮袋，有些意外。

“今天是街日，来街上的人本来就多，这季节喜欢吃雷公根的人也多。”

楚辞说着，又有人来问价了。

宋清秋打开布袋数了下，今天卖雷公根总共卖了十二块四毛钱，这在这个年代，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楚辞说他今天凌晨天还没亮就起来，一直忙到村里人下地，几乎把山上的雷公根都薅光了，本来是想告诉宋清秋今天收获巨丰的，宋清秋却觉得，这单价有点太低了。

把村里的雷公根都薅光了才卖这点钱，离她过上稍微富裕一点的生活还有点远啊。

“走吧，带你们逛街去。”楚辞把蛇皮袋还有一些雷公根的碎叶都收好，把刚才的摊位弄得干干净净后站起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