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苏少辛,陈之道的其他类型小说《灭天之路》，由网络作家“介质因子”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仙神饲养黎民。创造天道，以束缚世间万物的行止。苏少辛历经千般磨难，最后修成无上神通。终于毁天灭地，将天道囚笼粉碎。
浩渺天地如同一个巴掌大的囚笼，将世间万物困在其中。
陈之道从小就在想，在头顶脚下这方天地之外，又是一种怎样的天地？
如今他终于看到了。也并没什么什么不同。
眼前的满天神佛在他看来，如蝼蚁草芥一般。或许这世间的万千生灵，在这满天神佛眼中，亦是如此。
陈之道环顾周身，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满天神佛，我就算屠尽，你又能奈我何？什么神道，鬼道，佛道，天道，不过狗屎一堆。我陈之道，要以自己的道，打碎这所谓天道，有人拦我，我就杀了，有人阻我，我就灭了，有人杀我，我就让他们杀个够。”
陈之道悠悠说来，却只是对着一块石头说话。
此等大逆不道的猖狂言论，在陈之道低沉的语调里，显得寒凉至极，仿佛极地溶洞中垂下的冰锥一般，不仅寒凉，而且更加尖锐。
他的语气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并非故作张扬的挑衅。
从人间一路杀至三十三重天，陈之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入无人之境。
登上这三十三重天，他早就已经杀红了眼，他都不记得这一路走来，他这双手又沾了多少血。
如今他终于站在心心念念，立誓毀掉的天道面前。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云海翻涌，犹如战马奔腾掀起的尘烟一般。
这里阳光比人间更烈，空气比人间更薄，人心比人间更凉。
陈之道想，这里是战场吗？
随即他便否定了，不，这里是比战场更加惨烈的地方，因为这里只有吃人的鬼，和伪善的佛。
陈之道俯身看去，往日如无限天地的人间，竟然小的像个提鸟囚笼一般。他笑了出来，却将这满天神佛吓得虎躯一震。
陈之道不禁发笑道：“原来，我竟身处如此狭隘之地而不自知。”
满天的神佛仙道，分列至两旁的云头之上，每个人皆如弦上之箭一般，蓄势待发。
他们都知道眼前的陈之道，是超越这天地的存在！
不断有人发出哀怨悲凉之声。
“这可如何是好？天道自始，从未经历如此大难，难道，如今这天道至此，真的要变换颜色了？”
“我等誓死守护天道。与天道共存亡”。
“愿上天护佑，天道昭彰，诛杀此贼”。
……
陈之道觉得这漫天神佛，可笑至极，竟向上天祷告。他们或许都忘了，在人间那个囚笼里，他们便是上天。
仙人与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居然都不知道在这茫茫世间，与其求人，不如求己。
陈之道站在这些仙人口中所谓的天道一旁，冷笑道：“什么天道？你们敬若神明的天道，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
没错，这些人口中的天道，确实就是一块石头而已。和平常石头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刻了一些在陈之道看来，狗屁不通的文章。
只是这石头上刻着的每个字，早已被眼前的这些人奉为圭臬，深入骨髓。
陈之道再次无奈的笑了笑，满天神佛和世间百姓皆是如此，受制于一篇酸腐文章。
此时，从云海深处疾驰而来的一道紫光，如同白日流星一般，穿破浓厚云层，直冲陈之道而来。
陈之道有些惊诧，却也没有特别在意。
不管是谁，若是阻他，杀了便是。
紫光落定云头，将云头也染成紫霞一般颜色。紫光中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说道：“陈之道，你可还认得老夫？”
老者慈眉善目，须发皆白，手持一把拂尘搭在手臂上，意在“拂去尘埃，了却人间”。
身穿紫色道袍，颇有仙风道骨，周身祥瑞之气环绕，脚下云朵，一点一点的逼近陈之道。
“陈之道，你可知，你若屠尽这满天神佛，毀了这天道碑，人间将再起纷争，百姓们民不聊生。林间生蛊，山间养怪，整个人间，尸骨如山，血流成河。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老者名为蟾余，本是散在世间的云游仙人。陈之道是他云游四方时点化的异人。
蟾余也没想到，仅仅不过数十年，陈之道的修为，竟然恐怖如斯。
屠尽满天神佛这种狂悖之论，以他目前的修为，并非是虚妄之言。
“如猪牛一般的，被他们这些所谓的神，饲养在这方寸之地，每日循规蹈矩的起，每日循规蹈矩的落，一旦有觉醒者，如云烟一般被抹去，这难道就该是人的命吗？”
见蟾余并不开口，陈之道指着满天神佛继续说道：“这些所谓的神仙佛道，开心时，赏些春雨秋露。恼怒时，洒下无妄之灾。他们有什么权利，来决定人的命？”
“这难道，便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天道吗？凭什么，仙神生杀予夺，佛道消人戾气，神佛沆瀣一气，冤者怒气都要消解，只为他们心安理得。”
“我陈之道，就是要碎了这天道，写一份人间道，立在这三十三重天之上”。
陈之道盯着天道碑，一字一句，如千斤重石一般，砸向这无良天道和满天神佛。
“就是这份天道，让人循规蹈矩，令人不敢僭越，才有了阶级，才有了穷不惹富，民不纠官的错事。我要打碎这份循规蹈矩，建立新的人间秩序”。
蟾余仙人叹了一口气道：“陈之道，你又怎知，如今这秩序，不是打破旧秩序而来的呢？”
听到蟾余仙人的这句话，陈之道内心一震，似乎事情还有缓和余地。
蟾余趁热打铁，接着说道：“这世间本就如此，打破旧秩序，建立新秩序。可新的秩序下，就会有新的神出现，就会有新的阶级，新的矛盾出现。历朝历代，只要王朝更迭，便会滋生新的君王圣主，一批新的达官显贵，你又何必纠结于新旧呢？”
陈之道潜心修行数十年，心镜明透。自然明白蟾余仙人说的话不假，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可在陈之道心中，这天上人间皆如一架无主马车，只有车轱辘一直向前，才会有新的车辙出现，才会有可能多一种路径选择。
原地踏步，不过是将这无道人间，千遍万遍般，重演罢了。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成千上百的所谓的神仙佛道，眼中露出一丝不屑。
口中念道：“这满天神佛仙道，满口仁义道德，不过是为了稳住自己这得之不易的泼天权贵罢了。只有屠尽神佛，毀了天道，这人间方能自由。”
陈之道眼中坚定，方才的游移不定，如晨雾一般消散，似乎前方已经柳暗花明，桃花夭夭。
陈之道微微一笑说道：“蒙仙人点化，之道开蒙仙缘，我铭记于心，然，这天道早已糜烂。建立新秩序，就要破掉旧秩序，毀了这吃人的天道。这些当权的老顽固们挡我的路，我就杀到他们挡不住我为止。”
此时道法长老云亭，驱剑停在云头，心传音法对蟾余说道：“蟾余仙人，陈之道已然入魔。元一仙尊已将笼雀阵设下，只要将陈之道逼入须臾海奇幻林，将他永久封印，人间便可免造生灵涂炭。”
蟾余同样心传音法回道：“云亭长老，请再容我些时间，陈之道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还没等蟾余此话落地，云亭说道：“笼雀阵坚持不了多久，您看看这满天的伤兵残将，若不及时将他封印，等到他杀兴大起，这满天神佛，可真的要被他屠戮殆尽了。”
“沧浪浪……，”一柄金色长剑突然腾空而起，旋即冲破几层霄上云。
一个白衣仙人的口中叨念咒语驱动，配合上手指几个迅速开合，一把金光剑，在空中又化出万剑。
白衣仙人口中厉声斥道：“陈之道，天道昭彰，怎容得你这般奸恶之徒玷污。吾等必以命护之，万剑寻魂，破——”。
话刚说完，万剑在云上，叮叮当当作响，周身剑气将风劈了开，噼噼啪啪。
随着一声破字出口，万剑不分前后，在三十三重天之上，划出万道金色光芒，直奔着陈之道而去。
陈之道眉眼未抬，只是冷笑一声：“不自量力，尔等身为仙长，怎会不知这世间，不论仙凡，强者才能制定秩序，弱者只能遵守秩序，如今你想守护你的天道，那就只能比我更强才行”。
陈之道只是看似随意的抬了一下手。
万道金色剑气突然调转回头，刺向施法的白衣仙人，任凭白衣仙人如何变化手势，如何口念咒语，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幻化出来的万箭，直穿己心。
满天神佛如一锅沸水，按耐不住。
“为护天道，白泽仙君已然殒命，你我何惜此条残命，护天道正义，诛杀陈之道!”
“同心戮力，诛杀陈之道......”
满天神佛纷纷响应，同时施法驱动兵器，风声鹤唳。
陈之道也冷冷一笑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蟾余见此情景，心想，若是再耽误片刻，这满天神佛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于是踏云站在神佛与陈之道正中，与陈之道对视，只扇了一下衣袖，满天神佛的刀剑法器全都自行收了起来。
“何须刀光剑影才能解决问题，天道煌煌，数十万年不曾有过更改，数十万年，沧海桑田，几经变迁，若是依旧遵着旧道，或有不合时宜之处。若能稍作修改，也未尝不可，双方各退一步，可行？”
“天道煌煌数十万年，怎可在魔人相逼之下，轻易变更，我等誓死守护天道。绝不允许魔人染指分毫。”
......
“仙人此法，不过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罢了。且不说这狗屁神佛不许，就是他们应了，我陈之道也要毁了这天道。如今天道之烂，烂在根上，不是改几个词，加几个不疼不痒的条文，能够改变得了的。”
“他们说天道不能毀，你这边又要建立新秩序，真是令人两难啊。"
蟾余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看不如这样吧，你我二人单打独斗。若你赢了我，我便不再管这些事情。若我侥幸赢了，你就听我的话，可以？”
“这天道，我非要毀了它不可。”
“那你先赢了我，再说吧。”
蟾余嘴里念叨起咒语，配合着手指开合变换，咒语化成金色，脱口而出。
在云层之上化成一条巨大黄龙，金色五爪在空中四处晃动，让空气也开始了剧烈震荡。
周边的神佛也都被震了出去。
只见那百十米的巨大黄龙，在云层中穿梭几次，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向陈之道。
“这，难道是梵天龙诀？”
然后群神之间，炸开了锅。
“梵天龙诀，是什么神通？”
“梵天龙诀，是诸天大神通，上古书籍有载，是毁天灭地的无上神通。若真是梵天龙诀，那天道，可保无虞了”。
梵天龙决，是集诸天万般神通于一体，天地之间最强神通。只有打开气海灵镜之地的无上仙者，方能使用。
元一仙尊掌管天下仙者，亦不能打开气海灵境之地。
反观陈之道，他依旧如擎天玉柱一般立定在原处，闭着眼睛，不避不躲。
蟾余心想：“陈之道啊，陈之道，纵然你有些神通，可你还是太自负了一些。别忘了你的仙路，可是我给你铺的。”
只听一声龙吼，陈之道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悔恨自己的自负，那一记黄龙之击，如惊涛骇浪击在一叶扁舟之上一般，陈之道顿时感觉自己被这大浪击碎了。
像是一块精铁被融化在熔炉一般。
如今，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字便是——‘死’。
死吗？死在蟾余手里，比死在别人手里要好上不少。
可惜的是，没能亲手毁了这吃人的天道。
“陈之道，你毀了这天道，又怎样呢？所谓天道，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块石头而已“。
陈之道吐了一口鲜血低声说：“是啊，天道，不过就是一块石头而已。可因为这块石头，枉死了多少人？我不仅要毁掉这块死人碑，我还要毁掉这立碑的神，信碑的人。只有所有人，将这石头上的天道文章当做狗屁。这天道，才算是真的毀了。”
蟾余摇了摇头说道：“陈之道啊，陈之道，以你如今的神通，谁又能管的了你？同我一般，在这方空间里做个方外游仙不好吗？游离于天道之外，做个逍遥神仙，何故如此冥顽不灵？这天下纷扰，怎么能是你一个人改变得了呢？蜉蝣撼树而已。何苦来哉？”。
“我身死无悔”，陈之道说道。
蟾余站在云头，惋惜的搓了搓手道：“陈之道啊，陈之道，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过刚易折的道理，你不懂？你可是我好不容易，花费几万年才找到的苗子。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莽汉，天道如果真是那么容易毁掉，我至于东奔西跑的点化异人？”
大虞王朝，平成十四年。
芳菲四月，东亭山犹如正要浣洗的惺忪少女，裹着一袭青纱，睡意尚浓。
这早春的褴褛衣衫，总是不能将这个欢脱少女整个裹住，含含蓄蓄的半遮半掩。
不长不短的梅雨季节还没到，就已经开始了淫雨霏霏。淅淅沥沥的下了十几天，依旧看不见尽头。
人间没了日头，黑夜和白天的分界线似乎也没了。凉水城的人，其实也并不在意什么黑白，身处地狱，烈日炎炎又如何？
往年今日的凉水城里，说不上车水马龙，但街头巷尾总有七八岁的幼稚小童，举着竹竿，在街里巷内追着刚破茧的蝴蝶，上窜下跳。
街坊邻里弯着嘴角提醒他们小心路上的水坑，如今却再也不见了。
凉水城城东，蓑衣巷，这么诗意的名字，应景，但过分凄凉。
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有气无力的依偎在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身边。
悄声问道：“爷爷，什么时候天会晴？”
少年的双眸像晨星一般闪烁，清澈却又空洞。躺在老人一侧，拨弄着老人手中剑下的流苏。
“雨过总会天晴的，少辛，你要记住，乌云总会散去，雨过总会天晴。”
没人知道，这场阴雨，要埋多少白骨才肯罢休，它只是一直下着。
只是在天灾人祸面前，人弱小的像只蚂蚁。在没有律法，没有人性的地方，拳头才是正确的说话方式。
“爷爷，天晴了，我们去东亭山的山顶看日出吧。”
东亭山本是凉水城城东的一座荒山，山上奇林怪石，数不胜数。前几年不知是谁出钱，在半山腰处盖了一座道观，取名凉水观，香火鼎盛。
过了数月，又不知道是谁出钱，在山顶处盖了一座寺庙取名凉水寺，香火也很鼎盛。
一山不容二虎，佛道之间为了香火，明争暗斗。
他们只有在官府派人来管时，佛道才能同气连枝，统一说辞，都说方外之人，钱财皆在身外，我等各渡有缘人，不争于世，斗殴之事子虚乌有，劳烦官差空跑一趟，少许车马费，官差们喝杯粗茶。
近些年凉水城求神拜佛的人趋之若鹜，那些道观佛寺的道人僧人赚的盆满钵满。
“爷爷……东亭山的日出，听说美极了……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爷爷……爷爷……你怎么不说话？”
苏少辛推搡了几下身后的老人，老人还是一动不动。
他闭上眼睛，泪水终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他知道他的爷爷再也不会醒来了。
从此他将孤身一人面对这世间所有。不论是阴谋诡计还是巧取豪夺。
在凉水城，死人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每个人的生死都在朝夕之间，他习惯了。
“苏如晦，魂归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粗哑声音。没等多长时间，一群皮肉脱相，颧骨高耸的人，砸开苏家庭院的门，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
一个络腮胡子遮住半张脸的壮汉，身穿麻布开衫的人，大步流星冲向苏如晦。
右手探了探苏如晦的鼻息，摸了摸胸口说道：“刚死，身子还热乎着呢！”
“楚老大，肯定刚死，我在房顶上一直盯着呢，生怕别人抢了先，这老骨头一咽气，我就招呼你们过来了，这刚死的可比在坟里挖出来的新鲜多了，这回能多赏块肉吗？”
一个瘦到只剩皮包骨头的人，蓬头垢面，咧着大嘴，露着黄牙，笑盈盈的跟络腮胡子邀功请赏。
“赖皮子，这次算你有功，晚上多给你块肉吃。”络腮胡子笑着说道。
“不准动我爷爷，我爷爷还没死……，我们说好了去看日出的……你们撒手，别动我爷爷……。”
被摔到一旁的苏少辛泣不成声，用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过在络腮大汉的手臂上，留了一个不疼不痒的牙印。
络腮胡子任由他撕咬，心想，这孩子也等不到这梅雨结束吧。过几日，或许就在别人的餐桌上了。
络腮胡子不由分说，将老人的尸体扛到肩上，准备走出门去，轻蔑的对苏少辛说道：“你打算就这么咬下去？”
“你个坏蛋，不许动我爷爷……不许动我爷爷。你动我爷爷一下。我一定杀你全家”。
“全家？”络腮胡子微微一笑：“老子爹娘死了，儿女没了，你要杀我全家，那就杀吧，不过你得有命长大才行。”
紧接着搡开苏少辛，夺门而去。
赖皮子却还是站在原地，眼冒绿光的盯着苏少辛说：“楚老大，这少年过几天没准儿……就上了别人的餐桌，不如我们一起……，这少年的肉紧实，可比老骨头嫩多了。”
络腮胡子回身一瞪，吓得赖皮子三魂七魄全部丢了
络腮胡子冷冷的说道：“我楚钦州定的规矩你忘了？在凉水城，只吃死人，不动活人”。
赖皮子嘴比脑子更快，张口就来：“咱们不动，可总有人会动，白白丢了这么好的肉，可惜了。”说完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他心里明白，如果自己再多说一句，没准自己就被端上了餐桌。
“别吃我爷爷，别吃我爷爷……”。
少年跪在地上央求道。
楚钦州低下身，凑到苏少辛耳旁说：“苏家的小少爷，我楚钦州定的规矩是不吃活人，死人可不管，在凉水城这人间地狱，死人就是粮食，只有能活下去的人，才能看见太阳。你爷爷已经死了，他看不见太阳了，如果你想看见太阳，那就用力活下去吧”。
说罢，楚钦州用眼神示意赖皮子带上少年一起走。赖皮子眼见得到络腮胡子的应允，不管苏少辛如何挣扎，一把将他揽到怀里。
赖皮子觉得苏少辛生来富贵，如今却瘦的像个骨架。苏少辛挣扎了几下，挨了赖皮子一拳，昏厥了过去。
赖皮子心想：“虽然肉没几两，总比那死柴的老骨头强”。
东亭山除了山腰的凉水观和山顶的凉水寺，山脚还有一座庙，但是不叫凉水庙。
里面只供奉着天地，面积不大也不小，但足够百十人落脚了，这里是神祇，也是楚钦州精挑细选的老巢。
天地庙祠里，满地都是碎了的神像。庙正中一口黄铜铸成的双耳鼎下，燃着熊熊烈火。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鼎内的沸水在鼎的边缘，溅到赖皮子的身上，疼得他呲牙咧嘴的乱叫。
此时从庙外走进来一个手持剔骨尖刀的人，一屁股坐在神像头颅上。
说道：“楚老大，老骨头都处理好了。去了骨头，还真没剩几两肉。今天连同在乱葬岗挖的尸体，估计都不够咱们兄弟吃的，明天估计还得去乱葬岗碰碰运气。”
赖皮子插嘴道：“楚老大，咱们在这天地庙里，用敬神煮三牲的鼎来煮肉，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回头这神明再怪罪了，咱们吃罪的起吗？”
赖皮子指了指早就昏厥的苏少辛又说：“还有这娃娃，是留着过两天，还是现在就……给兄弟们尝尝鲜”。
楚钦州此时正用一把小刀削着一块木头。那小刀十分精致，像是大户人家专用于切割肉食的。
木屑从手里旋了几个圈落到地上，很像秋天纷落的叶子。
他也不抬眼自顾自的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神明，无稽之谈，若是真有神明，能任由凉水城如今这副模样？”
凉水城，偌大的千人之城，如今成了人间地狱。
“这玩意，都是泥雕的，信他还不如信自己。至于这少年，先留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人肉究竟是什么味道？苏少辛不知道。
但是从那个被烈火炙烤，黢黑的黄铜大鼎里传来的，是他很久很久都没有闻到过的肉香味。
自凉水城大旱起，田地干涸龟裂，秧苗被全都枯死田野。秋收之季，颗粒无收。
凉水城家家户户挨饥受饿。可官府赈灾粮食迟迟不到，最终导致凉水城满城饿殍。
那年夏天尤为酷热，人死不过一昼夜，便开始腐烂，蚊蛆虫卵寄生在尸体之上。
加上尸体收拾不及，有不少人漂在河里，死在井里。在荒山野岭，无人收尸的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突然一天，城内瘟疫肆虐，百姓防护不及，凉水城百姓基本都感染上了。
这瘟疫也是邪门，有几分像鼠疫，又有几分像蝠疫，不伦不类的最难根治。
只几个昼夜，就死掉了上百人。
附近的著名郎中们，争来吵去，到最后也没个结论。只是说，这疫情来的邪门，大家最好不要出门，大疫不过三年，小疫只需半年，自然就没了。
官府立马派重兵将凉水城封闭，定下军令：若有人闯城，不论男女老少，一律射杀。疫情只能困在凉水城，不可殃及其他地方。
起先官府还派了几个郎中，来凉水城给受疫的百姓看病。一连几个月，人只是死的慢了，却还是慢慢的死。
医治到最后，悬壶济世的郎中，不慎染病，被关在城里，兵营死不放行，死在了凉水城。
于是，本有悬壶济世之心的郎中们，也不敢再去凉水城内治病救人。
凉水城从千人之城，慢慢的变成百人之城。从百人之城，渐渐的变成了人间地狱。
从昏厥里苏醒过来的苏少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火光里的神像和光着膀子的人，晃晃悠悠的交错在他的面前。
苏少辛吓得一阵激灵：爷爷......有鬼。”
短短四个字却引来了满堂的大笑。
“有鬼？哪里有鬼？我说娃娃，你抬头看看，这屋里的哪个是鬼？哪个不是鬼？”
持着剔骨尖刀处理老骨头的人，满脸横肉的大笑道。
“你看那个人，他是阎王。吃人的阎王......”，剔骨尖刀指着楚钦州。
“还有那个人，他是无常，勾魂的无常......你爷爷的魂儿，就是他勾去的。”
他抬起尖刀又指向，啃着骨头的赖皮子。
“至于我，我是地府看门的牛头，你看看我，像不像？像不像？……”
“好了，牛遂，别吓唬这娃娃了，再给娃娃吓死了，肉就硬了。不滑嘴了，你赔我？”赖皮子推了一把牛遂。
牛遂一躲身让了过去，满脸不屑的道：“你是勾魂的无常，专盯着死人的肉，你碰到的人非死即伤，你再碰我，我剔了你。”
“我爷爷呢？......我爷爷在哪？”
苏少辛躺在一块棺材板上，身上没有一丝力气，他仰头盯着寺庙的梁和椽子，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躺在棺材板上，用低沉嘶哑的嗓音，说道：“我爷爷呢？......我爷爷到底在哪？”
这满堂的人，都自顾自的笑着，无人搭理苏少辛，他的声音小的渐渐成了呻吟。
“爷爷……爷爷……”。
他不停的叫着，却无人应答。
楚钦州此时停下手里削木头的精致小刀，转过身冲着苏少辛，努了努嘴。
如今凉水城还能活下去的人，没有不是鬼的。
说道：“你爷爷，在鼎里呢，不过鼎里有不少人，我也分不清哪个是你爷爷了，他生前千叮咛万嘱咐，说要让你也来一块儿，你要不要来一块儿尝尝？”
“你敢吃我爷爷……我……一定杀了……你们所有人，为我……爷爷报仇。”
苏少辛话说的狠极了，却断断续续的喘不上气儿。他如今就只能躺在砧板上，动都不能动，谈什么报仇雪恨，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
“报仇？来啊，我就在这儿”，楚钦州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精致小刀，扔到苏少辛跟前。
“只要你拿得起来，我在这儿，一动不动，等着你来杀。来啊……”
苏少辛太饿了，以苏少辛目前的状态，不要说拿起刀杀人，单是站起来，他都做不到。
楚钦州看了苏少辛一眼，不带感情的说道：“如果你想杀人，那就得拥有杀人的能力，如果没有能力。我就是站在这儿让你杀，你也杀不了。这刀啊，是杀人利器，不过，你得拿得住这利器，要不然嘴里空喊着报仇，也不过就是发泄情绪而已，最终害了自己。“
苏少辛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一具尚有呼吸的空壳。死吧，反正迟早都要来的。
赖皮子磨磨蹭蹭走到苏少辛跟前，探了探鼻息，一脸欣喜的说：“楚老大，这娃娃饿的快没气了。”
“那就给他灌碗汤，我要他活着。”
“楚老大，既然这娃娃都快死了，正好下锅，吃不了的话，咱们留着，当成明天的口粮，眼看就要到咱们约定闯营的时间了，多点力气，咱们肯定也就多份跑出去的把握，再在这凉水城，活着还不如死了呢。而且这鼎里……有他爷爷的肉。这如果吃了，苍天难容啊。”
赖皮子还没说完话，就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都要恨死自己这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了。
凉水城传遍了，楚钦州把全家都吃了的事情，吃了父母不算，还吃了儿女。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人间地狱，成了这凉水城的阎王。
这阎王二字可不是空口白牙用嘴说来的。凉水城狠茬不少，但像楚钦州这样的，绝无仅有。
楚钦州，是凉水城第一个吃人的人，之后断断续续出现一些人，也开始了吃人。
楚钦州作为在凉水城的阎王，给凉水城所有活着的人定了死规矩，只吃死人，不动活人。
谁要是破了他的规矩，在凉水城，谁就是下一个死人，别人的粮食。
“我说给他灌碗汤，你听不懂人话吗？”
眼看楚钦州就要发火，赖皮子立马舀了一碗汤，走到苏少辛身旁。
低声嘟囔道：“这凉水城的阎王，吃了亲人也就罢了，还要让一个娃娃也吃，阎王这心也太狠了。这娃娃反正是要死的人了，还不如现在一锅炖了呢？”
赖皮子舀了碗汤，掐着苏少辛的脖子，顺着嘴就灌了下去。
嘴里说着：“苏家小少爷啊，这不是我要干的，是有人逼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日后你成了厉鬼，别找错了人。”
须臾海，奇幻林。
人生苦短，不过刹那须臾之间。
须臾海中的须臾二字，便取自此意。
奇幻林是须臾海内一片红色的树林，像是被血染透了似的，不论仙凡只要入了奇幻林，就会看见无数幻象，继而迷失在奇幻林里，若没有引者，至死也走不出来。
蟾余一击就将陈之道重伤，关进奇幻林的笼雀阵中，把陈之道当鸟一样，关了三百多年。
不过，三百多年来，陈之道心心念念的这一刻，终于要到来了。
就在赖皮子将肉汤灌进苏少辛嘴里的同时，奇幻林里陈之道的额头，悄悄的飞出一颗金色流萤。
那是陈之道的灵识幻化的。
此时两个道人模样打扮的男子，正在奇幻林外一棵大槐树下，凝神修炼，闭目打坐。
他们二人的服饰基本一样，蓝色得罗长袍，月破星巾，两侧开衩，后衣渐短，上绣着太极两仪，想必出自同一师门。
唯一不同的装束，一个头戴孔雀翎金冠，镶嵌数颗璀璨夺目的蓝色海珠，孔雀翎是纯金打造，熠熠夺目。
另一个头插麒麟金簪，镶嵌五色宝石，中间是多股金丝编成的麒麟样式，麒麟口中叼着红翡绿翠灵芝。
同一师门能出两位修仙者，这个师门想必在人间也是人丁兴旺的名门大派。不过，这穿金戴银的装束，让陈之道觉得，也不是什么正经道人。
雀翎金冠道人猛然睁眼，其突然感知身边有灵力激荡，猛然抬头。只见一只金色流萤从梵天而过。
他赶紧向麒麟金簪道人问道：“师弟，此物是什么灵兽？你可有见过？”
麒麟金簪道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不过就是一只灵力异常的流萤而已。
随口说道：“流萤而已，你我二人苦历二百三十一年，才终晋升须臾海外围修仙，须臾海大千世界，自然有许多你我从未见过的事物，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金冠道人深深的感知，到那股力量的潜力之大，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笃定这流萤，肯定不是凡物。
说道：“此流萤，身负一股强大灵力，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灵力。”
麒麟金簪道人半信半疑：“我怎么没有感受到什么强大灵力？”
金冠道人道：“你我二人，我主修识，你主修武。我虚活二百四十九岁，也算是见过世面，却从未见到刚才那般强大的灵力，若是你我二人将这流萤灵力炼化，估计能平添百年修为。”
金簪道人心想：羽化登天，继而为仙，虽说仙人寿数不像凡人那般区区百年，但仙人修为，进益太慢，他们成仙数十年，始终是微末小仙，若真像师兄所说那样，这便是他们二人的机缘来了。
“那你我二人，还不追上去，把流萤截下来。”
金簪道人和金冠道人双目一对，两人立马腾空而起，道袍凛凛作响。
当他们飞到空中的时候，流萤却以他们不可及的速度，向西北方向而去。
陈之道的灵识化作金色流萤，直奔西北方向的凉水城，他所经地方两国边境之处，战火连天。
两军将士兵戎相见，喊杀震天，死伤无数。
陈之道感叹，三百多年未出世，人间也不知道换了几朝几代。不论朝代如何更迭，他始终坚信，天道不毀，人间终难太平。
只在一瞬间的时间，陈之道灵识所化的流萤便到了凉水城。
距凉水城不远的地方，也不知哪只军队屯兵数万，将凉水城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很难进出。遥遥看过去，军旗上写了一个萧字。
凉水城依东亭山而建，东西北三侧均是壁立千仞的悬崖峭壁，长风从峡谷而过，鸟兽都过不去，何况是人。
驻守的军队就像关门打狗一样，将凉水城的南侧城门当成了狗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凉水城外，中军内，隐隐约约传来了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几个舞姬在帐内，听着丝竹之声摇风摆柳，真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雅韵。
萧家军营和凉水城内，不过数里之距，一为天堂一地狱。
中军账正中坐着的是，当朝太后的亲侄，平南将军萧炎山。
两旁坐着的，分别是他的军师参谋公羊迟和前锋大将张德泉。
公羊迟拱手行礼道：“禀元帅，近些日子，凉水城的余孽，甚是猖狂。倒不像之前那样，没头苍蝇似的硬闯，不知跟谁学了几招兵法，学会了声东击西了，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破了两层封锁，打的还挺热闹”。
张德泉也不甘示弱，怕又被公羊迟这个书生抢了风头，接着公羊迟还没落地的话。
道：“听说，城里的凉水余孽，现在都听一个叫楚钦州的人统一指挥，上个月闯营的凉水余孽，硬是生生咬下了我们十几个兵士。”
萧炎山抬眼看向张德泉，慢悠悠的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损了我们十几个兵呢？一帮乌合之众，怎能杀我十几个兵士？”
张德泉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胆战心惊的说道：“回将军，这是上月中旬的事，将军日理万机，这种小事，自然不敢打扰。”
“让一帮饿着肚子等死的畜牲，杀了我十几个兵士，这是小事儿？我的兵，那都是朝廷的精锐，是有功之士，就是死一个，那都是我大虞朝廷的莫大损失。”
公羊迟向张德泉使了一下眼色，示意他闭嘴。不要碰到萧炎山的逆鳞，这样他们两人都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公羊迟赶紧转移话题，低眉顺眼的说道：“萧将军爱兵如子，实为我等楷模。据可靠线报，明日子时，凉水余孽将再次闯营，他们以火把为号，分三处袭击......”。
“这种小事我不管，我只要我的兵毫发不伤。”
萧炎山拿起酒杯，一股脑的全喝了下去。
张德泉也赶紧说道：“将军放心，这次我们一定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瓮中捉鳖。”
萧炎山说道：“一群饿鬼，还能杀我们十几个兵士？你们白吃那么多白米馒头，连浑身饿的浮肿的难民都打不过？这次来闯营的全给我杀了，用白灰给我烧了，一个都不能留。”
萧炎山喝的醉醺醺的，满脑袋都是舞姬的身影，晃晃悠悠的停不下来。
张德泉诉苦说道：“将军放心，这次一定将他们赶尽杀绝，不过咱们有些损失也属于正常的，不管咱们再怎么铜墙铁壁，也挡不住人家不惜命啊，人逼急了什么都干的出来，再说，咱们兄弟都多久没打过仗了？”
此次兵士阵亡之事，不能全怪张德泉领兵无方，实在是楚钦州，这声东击西的把戏演的过于真切了，足以以假乱真。
每次当他急匆匆地带兵赶过去的时候，楚钦州瞬间移动般的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弄的另一处又差点失守，他只好疲于奔命。
按住葫芦起来瓢，张德泉实在是分身乏术。
还好，凉水城的难民，实在无法与重甲在身，高台射箭的兵士匹敌，才算是勉强守住了。
且凉水城的难民如同疯狗一般，只要不伤及要害，那些人就没命的往前冲，那阵势看的萧家军的兵的心都快寒了。
毕竟，他们是要寻一条生路，而萧家军挡在他们的生路之前，在气势上就输了八分。
在生路之上，眼中一切皆如浮云。
有的兵士不忍心射箭，保家卫国实乃军人之责，却在这穷乡僻壤滥杀无辜，丢了当兵的初心。
在这里杀一个难民便多一分愧疚。
这和在战场上杀一个敌军兵卒，天壤之别。
这些兵士在战场上，也没见过难民这样的架势，前仆后继，不计生死。
萧家军自从撤下前线以后，长时间的稳固后方，整日在后方休养生息，萧家军的兵士都快见不了血了。
“按张将军这么说？兵士枉死，这都是本将的原因？”
“末将没有这个意思，决计没有这个意思。”
张德泉立马双膝跪在地上，头颅碰在地上，杠杠的响。
“如今前方战事吃紧，前线就像面筛子一样，只往里送，不往外取。我是豁了老脸跟我姑母萧太后，求了一个远离战场的差事“。
萧炎山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两个舞姬立马上前搀扶。
他在舞姬的屁股上扭了一把，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慷慨陈词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兄弟们都是以命相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如今咱们躲在这穷乡僻壤，虽说不能赢下什么战功，得了大富大贵，可咱们有吃有喝，保一生无虞。”
公羊迟走到厅正中，也屈身行礼说道：“将军过谦了，将军实乃是有大智慧的人，将军是想，若是前线胜了，咱们出兵前线清缴战场，多少也能抢下一些功劳，若是前线败了，将军也可自立为王，与朝廷分庭抗礼，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将军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公羊迟是懂拍马屁的，这一点任由张德泉长十张嘴也不及公羊迟半分。
公羊迟在萧炎山面前总是占尽便宜。
只知做事，却不知如何说话的张德泉，在萧炎山这里除了能带些兵，打些仗之外，一无是处。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公羊迟也。不过，公羊先生，这话你装在心里便罢了，话说多了，舌头会留不住的。”
公羊迟才发现自己僭越了，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他只顾着拍萧炎山的马屁，却失了分寸。
萧炎山哈哈大笑……，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萧炎山，就做个追名逐利的小人，又怎样？谁来管我？大争之世，群雄逐鹿，哪人不是为了自己？”
公羊迟此时只希望张德泉这个冤大头，能出来将自己救出来。
果然不出意料，公羊迟意识到自己失言之后，
张德泉立马挺身而出，三言两句败了萧炎山的兴致，将火焰烧到自己身上。
“萧将军，这凉水余孽确实是令人头疼。尤其是那个楚钦州，老老实实的等死不就好了，隔三差五的闯营。要不然，我们派一队兵杀进凉水城去吧，杀了之后，用石灰全部掩埋了，咱们也好腾出时间去前线。”
公羊迟很是庆幸，自己刚才的话，张德泉是一句没有听进去。
跟这样的莽汉共事，自己怎能不处处得好？
萧炎山从盘子里摘下一颗葡萄，扔到张德泉的脸上，张德泉眼疾手快接住葡萄。
随口说道：“谢将军赏。”
可萧炎山却恶狠狠的说道：“张德泉啊，张德泉，你这五大三粗的，胳膊腿倒是都在。怎么就长不全脑子呢？你可真是个将军啊，只知道，带兵打仗。”
公羊迟反对了张德泉的屠城主张。
道：张将军，屠城之事万万不可，如今凉水城不过百人，吃来吃去，也就没多少人了，再过上三五个月，自然就成了一座空城。到时候我们交差回营，前线的战事，也就有了分晓。”
萧炎山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公羊先生，高瞻远瞩，比这莽夫可不知道强上多少。”
萧炎山深知，公羊迟和张德泉，一文一武。
虽不至于定国安邦，但是总不会有什么大的疏漏，眼下他可用的人，也就是这两个人而已。
“为什么不可以？再在这凉水城，跟王八一般的卧着，我这杀人的剑都要生锈了。”
公羊迟道：“倘若现在杀进去屠城，一来，凉水瘟疫不比寻常，一旦军队感染，顷刻之间便丧失战力，只有筑高台，守日夜，用箭射，炮击，才是上上之策”。
“二来呢？”张德泉问道。
“二来，现在屠了城，凉水之事尘埃落定，又有什么理由，拖延去前线的时间？”
张德泉若有所思，扣着脑袋说道：“我明白了”.
张德泉一拍脑门：“明日子时，想必他们是倾巢而出，末将就给他们的有生力量一网打尽，给他们来一个瓮中捉鳖。末了，留几个不成气候的活口，咱们在这凉水城再待上三五个月。”
萧炎山露出满意的微笑：“这种小事，你们就自己安排吧，不要打扰我在这儿听曲儿，只是这曲都听烂了，明日从隋阳送来的几个歌姬就到了，我得换换口味了，这几个舞姬，营外选个好去处，埋了吧。”
走到公羊迟的身边低声说道：“这些舞姬，可都是因为公羊先生的一时失言，丢掉了性命，先生以后慎言啊。”
公羊迟当即愣在原地，也是自己处处在元帅面前得好，才忘了分寸。
“末将得令。”张德泉却喜不自胜。
他不懂萧炎山的权谋，也不懂什么政治，他只知道跟着萧炎山打仗，就会有女人和权力。
这几个舞姬他都馋了好久了，这次带出营外，自己终于也能尝尝女人的味道了。
凉水城上空的陈之道，叹了口气。若不是他的神识指向城内的话。他都以为萧炎山的心海，会是最适合自己灵识的土壤。
灵识只有在怨恨足够大的地方，才能被豢养，而那些怨恨会成为灵识的土壤。陈之道虽然被关在笼雀阵中三百多年，可这三百年来他的神识游荡天地，一直在寻找极致怨恨。
一旦寻到这极致的怨恨，它就可以舍弃自己的肉身。去极致怨恨之人的心海，用怨恨滋养自己的灵识。等灵识足够强大，它就可以将整个心海据为己有，也就可以占据那个人的身体。
三百多年了，他终于等到了。
凉水城上空，弥漫着一股死人的味道。
陈之道感到从自己来的方向，有两股灵力，渐渐向他这边飞来。速度极快，应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抵达凉水城。
他此刻必须立即潜入这极致怨念之人的心海。
自己的灵识可以掩藏在这份极致怨恨之后，不被发觉。以虚空的灵识游荡在这空旷人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此时，陈之道飞到一座神庙之上，他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看着神庙颓败至此，内心倒是生出来一丝喜悦。
神庙倾颓，门户大开。只有几十个长得凶神恶煞的中年人，在庙内横七竖八的休息着。
陈之道猜测，这极致怨恨必出自这人间地狱。可他用灵识探知每个人的心海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极致的怨念。
陈之道感受的到，尾随他的两股灵力，渐渐逼近凉水城。若是还没有找到极致怨恨之人，他怕是要成为这两个修仙者的玩物了。
此时，陈之道的目光看向在棺材板上，奄奄一息的少年。整个庙内也只剩下这个少年的心海，他还没有探知了。
心想：“难道这极致怨念，竟出自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
正在陈之道疑惑之时，尾随他而来的两股灵力，已到凉水城南北的萧家军大营。
两个道人攀至云头，金簪道人说道：“师兄，你我二人，马不停蹄的追，也没看到那流萤的半点踪影，莫不是跟丢了。”
金冠道人抚着长须，闭着眼睛说道：“不要说话，这只流萤就在不远处，只是这流萤实属难追，竟然将周身的灵力收敛至最低，若不是为兄修追神识踪，怕也是无法追到他的一丝踪迹。”
越接近这只流萤，金冠道人就越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只流萤定是大有来头。若不是天外来物，那也定是哪个仙尊豢养的灵宠。
若是自己能够将这只流萤收入囊中，他日位列仙班，受万人敬仰，指日可待。
“在那儿”，金冠道人指着凉水城中的破庙道。
正在此时，陈之道进入了苏少辛的心海。
苏少辛的心海如雪山之巅，白茫茫一片，唯有一棵冰梧树，如巨大雪花一般的叶子，像擎天玉柱一般的树干。
这棵冰梧树上却长出了一颗黑色的果实，那棵果实隐隐幽幽的冒着一丝黑气。
陈之道心想，终于找到了，就是那里。
他也恍然大悟，只有在这纯净无暇的心海，长出这样满心仇恨的黑色果实，才能算是极致的怨念。这颗黑色果实会随着时间渐渐长大，吞噬整棵冰梧树。
这里就是最适合陈之道的灵识生长的地方，等到他将灵识养的足够强大，他便可以鸠占鹊巢，将这个少年的躯体占为己有。
虽说夺舍一个如此的少年，陈之道有些于心不忍。按这颗果实的成长速度，这个少年的心海，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从一片雪白之地变成黑泽之河。
温热的肉汤，从嗓子里经过的时候，苏少辛竟然感觉到无比的舒畅，那是他的身体发自本能的求生欲望。
苏少辛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是神志尚且清晰。他听到了楚钦州说的那句：“给他灌一碗肉汤”。
灌一碗肉汤，那肉汤里有自己爷爷的肉。
他的心里像裂开了一道缝隙，瞬间被一种极致怨恨充斥，但他无能为力，甚至都不能拒绝。
苏少辛现在满脑子萦绕着一句话：“死了吧，就这样死了吧。活着又如何呢？”
就在此时，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像灌进去了一股力量，同被一起灌进肠胃里的肉汤一样，让他的精神像被重新塑造一样。
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像被另一个人占据了一般，这大概就是死亡的前奏吧。
赖皮子不耐烦的喂完肉汤，刚要起身去盛一碗肉，饱一饱自己的口腹欲。他现在饿的都快前胸后背贴一块儿了。
啪，一双稚嫩的手，拉住他的小臂，扽的他疼的张牙舞爪的。赖皮子低头一看，正是刚刚喝完肉汤的苏少辛。
怪事一桩，赖皮子心想：“这小少爷，喝了碗肉汤，怎么这么大的力气，恢复的也太快了。”
“还有肉吗？”
陈之道的灵识进入苏少辛的心海之后，眼见这心海碎成十七八块，立刻就要碎成齑粉，不复存在。
他意识到，这少年的身体很快就会一命呜呼，意识也只剩下一根游丝。于是他立刻用灵识暂时占据的苏少辛的意识。
“还有啊，在鼎里”。
“给我来一碗，”
“这可是人肉。你确定要来一碗？”
“人肉怎么了？我又不是没吃过。”
“大言不惭。这里头可有你爷爷的肉。”
这一句话令赖皮子摸不到头脑，心想，这小少爷怕不是傻了吧。
这鼎里的可有他亲爷爷苏如晦的肉。
他这么大摇大摆吃，也不怕天打雷劈，楚钦州吃自己父母子女的时候，还要背着人呢。这小玩意居然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吃自己的爷爷的肉。
赖皮子想起自己第一次吃人肉的时候，和他一样，吃之前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当肉到嘴里的那一刻，所有的感觉都没有了。只觉得这肉香到极致，比凉水城春香楼的大厨做的水晶樱桃肉都要香上七八百倍。
陈之道一把抢过赖皮子手里的破碗，走到鼎前。鼎很高，两侧的双耳差不多和他一样高，他垫着脚，将碗伸进鼎里，却还是没有舀到肉汤。
陈之道走到楚钦州旁边，指着他一旁的碗说道：“我看你的碗里剩了一块肉，你还吃不吃了？你要是不吃了，就给我吧。暴殄天物，在这里可是最大的罪了。”
楚钦州看着眼前的少年，总觉得他哪里不对，他眼里的光和第一次见他时候，完全不一样。
虽说这人是善变的动物，可善变也有善变的缘由，他这个突然变化，丈二的和尚，没头没脑。
“这碗肉有人吃，你要想吃的话，可以重新舀一碗。“
不知道为什么。楚钦州在吃肉的时候，都会在碗底留上那么一两块肉。这肉他不允许任何人碰，哪怕发臭发霉。这让人很不理解，毕竟在凉水城，一碗肉，抵的上一条命
”赖皮子，给这个小少爷，来上一碗人肉，尝尝，不知道这人肉在小少爷的嘴里，是苦的还是酸的，是辣的还是甜的。”
楚钦州故意说的很大声，阴阳怪气的，像是在挑衅苏少辛一般。
赖皮子又抢过陈之道手里的碗，恶狠狠的说道：“这是老子的碗，老子是个讲究人，从来不跟人共用餐具的”。
说完从鼎里捞出来一块方肉说道：“要不说这牛遂的刀工，那就是厉害，这人肉也能切的四四方方的，跟豆腐块似的。小少爷，请用膳吧。说完，他将碗里的肉扔了过来。“
陈之道接过来，不顾这刚从沸水里舀出来的肉有多烫，双手接住肉方，大快朵颐起来。
吃的那叫一个香。
风雨潇潇，天地神庙淹没在一片烟雨之中。
烟雨之中，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在夜色中快步疾驰，脚下溅起的雨水，不仅打湿了脚面，也浸湿了衣摆。
蓑衣和斗笠破旧不堪，早就挡不了雨了。
他的腰间始终挂着一个布衣袋子，在身前身后来回摆着。
那人直奔天地神庙，走到庙内也不管不顾，抢过赖皮子手里的碗，从煮肉的鼎里，舀了一碗肉汤，不管不顾的喝了下去，暖了暖身子。
被抢了饭碗的赖皮子，说道：“我说，布衣袋子，老子不和人共用餐具，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是破了老子的规矩。小心老子这人间的黑无常，把你的魂也勾了去。”
布衣袋子也不回他的话，自顾自的喝着肉汤。
眼睛瞥到了在一旁蹲着，大快朵颐的苏少辛，一脸不可置信。
他疑惑的问道：“这鼎里的肉，不是有苏如晦的吗？这小少爷，怎么……”。
赖皮子回他：“人饿极了，哪管得了那么多，管他亲爷爷还是亲爹，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
赖皮子从布衣袋子手里抢过自己的碗，用袖子仔细擦拭自己的碗。他的样子，好像是在擦拭一个精致易碎的古董瓷瓶似的。恨不得哈上两口气，掖进怀里。
“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楚钦州停下手里削木头的刀，急忙走过来问道。
“一切就绪，只等你一声令下，八刀和陈不爽一定同时闯营。就是用牙咬，也得咬出一个窟窿。他们都知道，凉水城迟早是个死人城。与其在这儿等死。还不如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就算死，也死一个痛快。”布衣袋子擦了擦嘴，一脸满足的回楚钦州。
八刀和陈不爽，是城里另外两个吃人帮的头领。在凉水城分为三股势力，最强大的便是楚钦州。
他可以在城里定规矩，其他人就得守规矩。
在凉水城这样的地方，只要可以给人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就能迅速的招揽到一批人。这个没有律法，没有人性的地方，目的相同，自然成为同路。
在这漫无边际的黑夜，但凡有人可以掀起乌云的一角，就足以成为新的神明。
凉水城的人，几次三番的闯营。萧家军始终贯彻筑高台，远射箭的策略。凉水城的难民，甚至都靠近不了萧家军营的百米之内。
以民抗军，本就是以卵击石。唯独楚钦州，硬生生冲破两道封锁，咬下了萧家军十几个士兵。这让凉水城的难民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好。明天，我们就再撕下萧家军的一层皮，也让他们知道知道，疼的滋味儿。”
“楚老大，八刀和陈不爽，虽然答应了听咱们指挥行事，可咱们也没有个怎么行事的章程，接下来，他们还有咱们该怎么做呢？”
“让他们等我消息就行。时候到了，我自然会通知他们的。”
楚钦州根据往日闯营的经验，只要自己将计划透露出去，那就一定会上了萧家军的酒桌。
毕竟在凉水城这样的地方，没有任何秘密能够守得住的。这次的闯营计划，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在临近的时间，派人通知。
这样的话，萧家军就算消息再灵通，他们尾大不掉，行动起来也十分繁琐，还得各层通知等待回复，到时也来不及指挥了。
这是他们毕其攻于一役的唯一机会，凉水城再也等不下去了。
此时，金冠道人二人，飞到了天地神庙之上。
流萤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让金冠道人，抓心挠肝，无所适从。
这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这流萤眼看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却在一瞬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金簪道人问道：“怎么了师兄，这流萤不是在这庙里吗？我们冲进去给他捉住就好了，在这儿犹豫什么？”
金冠道人答道：“这流萤突然消失了。”
金簪道人一脸的不可思议，说道：“突然消失？这怎么可能。师兄的无极追，只要锁定的东西。肯定就逃不了，怎么会突然消失？又逃往别的地方？”
金冠道人示意金簪道人闭嘴，不要再聒噪，打断自己的思路：“那丝灵力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而是突然消失。”
“师兄，你别猜测了，我们进去看看不就行了，这庙里不过就是一些面目可憎的凡人罢了，大不了，全都杀了呗。”
“不可，天地神庙乃是不可亵渎之地，怎能妄言杀生？你我见机行事。莫要惊动了这流萤，我想这流萤应该藏身在某个人的心海之中，如果打草惊蛇，以流萤的逃亡速度，就算咱们追到天涯海角，也未必能追到。”
说罢，二人收敛灵气，按落云头。
飘飘然从云中落到神庙一侧，正了正衣冠，迈着四方步，悠然的走进天地神庙。
庙内的众人，立马紧绷神经。厉声问道：是何人？
金冠道人回答：“各位不必惊慌，我二人是游方的道人，路经这城，发现此城荒凉颓败。似有妖物作祟。心生疑窦，前来看看何事，若是驱鬼杀妖，或能略尽绵力。”
陈之道一眼就看出来，这二人，应该正是苦苦追寻自己的须臾海修仙者。他们来此的目的，就是自己。幸亏自己及时进入这少年的心海，隐藏了行踪。
他低着头，继续啃着手里的肉。
赖皮子先声夺人，激动不已：“原来是仙人驾临”。
看了看庙里的人又说道：“我就说这仙人不会忘了咱们凉水城的，要不这东亭山的那么多的香火，岂不是喂了狗了，你们看看这仙人，不是来拯救咱们凉水城了吗？”
赖皮子一脸谄媚，招呼两位道人进庙落座，满含热泪，似乎是看到了救星。
楚钦州才不信什么仙神之说。如果要来，早就该来。如今凉水城满城皆鬼，救与不救，没有任何区别。
这二人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凉水城被萧家军层层封锁，鸟兽都不能随意进入。这两个道人是如何进入凉水城的？难道他们是萧家军派进城里的探子？
也不应该。
萧家军十分吝惜自己兵士的性命。别说派人来城内打探，就算是稍微靠近一些都避之不及。
毕竟凉水城有如今这番景象，都是邪门疫情闹的。
楚钦州开口问道：“二位仙人，高姓大名？在哪里修身？道号是什么？途径凉水城是要去办什么事情？”
金冠道人早就在腹内编好了说辞。
“贫道二人，乃是沧云山修道的闲人，贫道道号不舍，这是我师弟，道号不得，我们二人游走天地四方，旨在为百姓黎民，消痛除恶。此次本是要去虞王朝的京都隋阳，为虞帝消灾解难。见这里黑云压城，想必是有妖物作祟。这山顶的寺庙，山腰的道观，全都人去楼空。看来此妖物为祸已久了。”
楚钦州冷冷一笑道：“仙人所说的妖物，应该在城外百米的萧家军营里，那里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不得道人说道：“这位施主，说笑了。我等从萧家军营经过，那军营并没有什么妖物。妖物应在城里才对”。
赖皮子凑过来道：“仙人可帮我们除妖吗？我等定为仙人著书立传。”
不舍道人道：“我二人就是为此而来。只是此妖物神出鬼没，我等需要静待时机。”
楚钦州虽然满脸络腮胡子，长的五大三粗。心思却和外貌截然相反，他心思缜密细腻，能发觉很多不易察觉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凉水城一家独大的原因之一。
他们二人可以不惊动萧家军，堂而皇之的进入凉水城，若不是经萧炎山授意的话，想必是有些门路在的。
无论如何，对于明日的闯营，他们都是一个不确定因素。这样的不确定的因素，突然出现，肯定会打乱自己的闯营计划。
楚钦州一边削手里的木头，一边留意这两个道人。从进庙开始，他们眼睛就上下打量，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楚钦州的切身体会，在凉水城这样的地方，轻信他人与自掘坟墓无异。
道人开口问道：“不知各位施主，在庙内可曾见过一只流萤？我二人正是跟着这流萤，才来的此地。”
“流萤？什么流萤？没有见过。”
庙内的众人七嘴八舌，都说自己从未见过什么发光的流萤。
不舍道人怕他们多想，继续解释道：“我二人，是从西南边陲赶往虞都隋阳，在虞地与梁地交界之地发现这只流萤，此流萤乃是不祥蛊物，也不知道是哪个妖物炼化的。”
“这是什么样的妖物？”赖皮子好奇的问道。
“此番虞梁之战，伤亡之人何止上万，这流萤在交界之地，肆意吸人精魂，不断坐大。被我二人发现，辗转逃窜至此。我二人怕此等祸害另寻他地，行伤天害理之事，从西南虞梁交处，一路追到这里，路经这座城镇，发现此妖没了踪迹，或许这里便是妖物巢穴。我们二人一路寻踪而来，到了这神庙断了线索，这才有此一问。”
不舍道人故意将这流萤说的凶残无比，经他这么一说，想必在这庙中的人，只要见过这只流萤，肯定第一时间就会告知自己。
楚钦州满怀质疑的问道：“仙人，既是为了给大虞皇帝消灾解难，又一路追踪流萤妖物而来，不怕耽误了虞帝治疗的时间。”
“在我等眼中，虞帝与众生并无什么不同。”
这句话说的是真也是假。
虞帝说白了也不过凡人之躯罢了，确实与众生无异。可虞帝作为仙神在人间的执事，自然要比平常百姓，位次要高一些。
不过也只是高一些而已。
“仙人远在西南边陲匡扶天道，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却鬼使神差追妖物至凉水城。说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就是指派仙人来拯救我们凉水城的。”
赖皮子赶紧在楚钦州说话之后，忙塞了一句话。
赖皮子听的出来，楚钦州是质问的口吻。眼前的仙人，可能是他们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们竟然能不惊动萧家军而入凉水城，这在赖皮子看来就是不可思议的。自从凉水城被封，凉水城就再也没有生面孔出现。
赖皮子由此想，可见他们一定身负无上神通。
若是将这二位仙人惹急了，撒手不管凉水城的事，他们只有九死一生，甚至万死一生。
他虽然心里害怕楚钦州，但是他更怕丢掉眼前的希望。
“我们二人，旨在匡扶天道正义，所以游历四方，只要是不平之事，我们二人义不容辞，更何况斩妖除魔，本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本分和职责。”
“仙人真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我们每天都在这暗无天日之地，盼着等着，可是每每都落空。如今终于等来仙人，总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赖皮子双腿跪地，向不舍不得二位道仙，捣蒜一般不停地磕头。紧接着，又有好多人跪地磕头，庙门顿时响起来此起彼伏的磕头声响。
满庙的人，只有楚钦州和苏少辛不屑一顾。
不舍不得两道人，一同扶起跪地的赖皮子，也假模假式道：“大家请起，大家莫要担心。我们二人既然来此，必全力以赴，不诛杀妖物，誓不罢休。”
此时占据苏少辛肉身的陈之道，嘴里小声的哼了一句，面如冠玉，心如蛇蝎。
他依旧埋头，吃着手里的肉方，却不知不觉的吃出了眼泪。
那两个贼道人的心思，陈之道一清二楚。
无非是想得到他的灵识，炼化之后提升自己的修为，却在这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可此时的陈之道，栖身在这样一个孱弱少年的心海里，对什么事情都无能为力。若是以前，自己何必躲躲藏藏。直接抬手抹杀掉便罢。
现在，他只有让苏少辛活下去，他才能够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的灵识渐渐壮大。
所以他不管那鼎里煮的是什么肉，或者是谁的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这个少年吃下去，活下来。此时低头啃肉的苏少辛一声轻哼，却引起来不舍道人的关注。
在这庙里，除了首领楚钦州之外，还有眼前的少年也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
不舍道人清晰的感知到，眼前的少年和其他的人有所不同，
此时不得道人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打断了不舍道人的思绪。
“仙人长途跋涉，想必已是饥肠辘辘。无奈城中再也没有可招待二位仙人的了。”赖皮子说道。
从须臾海一直追至凉水城，不舍和不得，确实已经饿了足够长的时间。
他们在须臾海修炼的时候，就是以辟谷的方式，如今见了这鼎里的肉，闻着这肉香，肚子里的馋虫忍不住，情有可原。
不得道人随口问道：“这鼎里可还有肉？”
赖皮子回道：“鼎里只剩下一些碎肉，拿不出手，仙人，还是出凉水城，另寻一些吃的吧。”
赖皮子不敢也不愿，将鼎里煮的是人肉的真相告知两位仙人。
这仙人慈悲为怀，看到他们以人肉为食，肯定将他们当做十恶不赦之人。一气之下，撒手不管。他们的希望就全部破灭了。
不得说道：“没有肉，我喝点汤也行啊，暖暖身子，这肉这么香，汤也一定不错，我尝一尝就行。”
不舍道人伸手拦下不得道人，冷言说道：“师弟，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肉？”
不得道人回：“什么肉？天上龙肉，地上鼠肉，什么肉我没吃过？”
“鼎里的是人肉。”楚钦州却在不舍道人说出真相之前，说了出来。
短短一句话，就让不得道人露出一副恶心想吐的表情。扶着门槛弯腰将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擦了擦嘴说道：“这鼎里的煮的是人肉？”
赖皮子不情不愿的回道：“回仙人，这鼎里确实是人肉。”
“师弟，你进天地神庙之前，没有发现庙门左侧，放着几架剔干净了的无头骨架？”
要说这个剔干净了的骨架，那真要说刀工极强的牛遂。他庖丁解牛一般的刀下功夫，那可不是吹出来的。猪牛羊马，他都手到擒来。
或许，这些庙里的人，早就不是人了，成了这地狱的鬼。
满城皆鬼，这不是耸人听闻的鬼怪故事，而是凉水城目前的真实写照。
在凉水城能活到如今的，就没有一个不是鬼的。他们都是从刀山火海里，经过油炸淬体，无数折磨才活到现在的。
在这样绝望的人间地狱，突然冒出来两个老神仙说来解救苍生。这在他们的阴霾上，豁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仿佛沉睡的上天终于苏醒了，开眼了。
他们终于能够见到阳光，并且大口呼吸。
可在楚钦州来看，凉水城的人早就已经不需要解救了。
他们早就被这尸山人海所埋葬了。
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之前没有可能，如今有人带来了可能。楚钦州这个神明瞬间就被推下了神坛。
此时吃完肉方的陈之道，走到楚钦州的一旁，勾了勾他的手指，示意他单独说话。
二人来到楚钦州的卧室，陈之道说道：“大胡子，鼎里还有肉吗？你再给我捞一块出来……我还没有吃饱”。
吃饱？在凉水城里谁敢轻言吃饱？楚钦州被惊掉了下巴。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鼎里头煮的是苏如……”
苏少辛急忙打断他的话，说道：“不论是谁的肉，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要不然，就算你们真的撕开了萧家军的口子，也没力气能跑出去。”
楚钦州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知道，闯营的事情？”
陈之道看着眼前的赤身大汉，满脸胡子跟头发似的。
“我长着耳朵呢。怎么会听不见，那个布衣袋子和你的对话又没有背人。我只是觉得有些惋惜罢了。”
“你惋惜什么？”楚钦州又紧接着问道。
“还能惋惜什么？惋惜这凉水城数百人的性命呗。我觉得你们，这不能叫以卵击石，应该说是投火焚身。”
楚钦州吃惊得看着眼前的少年。在楚钦州看来，这苏少辛用的是无所谓的口气。
这让楚钦州火冒三丈，他精心筹划的闯营行动，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贬的一文不值。
可晌午在蓑衣巷的时候，他分明还是被吓坏了的少年啊。现在的他，说话的口吻，神态，却像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一般。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反正在凉水城，早晚都要死，那就死之前轰轰烈烈，万一能趟出一条路呢？”
陈之道将手背在身后，面向肉鼎。慢慢悠悠的说：“若是战场上两军对垒，兵力差距三倍左右。或许用些智计，耍些阴谋手段，碰上对方又是无能之辈，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也不在少数“。
他回头看看了，庙里的人：”你觉得，就凭着和眼前的人，这百十个乌合之众，想把萧家军这种重甲在身，畏缩不出的军营，撕出一道口子，有几分把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这哪里会是一个十二三岁少年说的话。他的眼睛里城府与晌午那个孱弱少年，判若两人。
“你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两个不知底细的道人，三言两语就能把你的全盘计划打乱？因为你的计划就算再好，在那些人看来，也没有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突然来了两个老神仙，说救他们出火海，所有的人自然就会把你抛到脑后。因为你的力量，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人，总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边，你觉得，他们真的会救凉水城？”
楚钦州也在心里打鼓，这两个道人的突然出现，确实打断了自己计划的实施。
但是自己的计划，本也是九死一生，没有一分胜算的。
陈之道看楚钦州陷入犹豫之中，连忙说道：“两个道貌岸然的道人。他们只会救自己罢了。”
这句话，说到了楚钦州的心眼里。
若是真有神明，绝不可能在凉水城陷入如此境地，才想起来拯救。
观这二人的言行，分明是别有用心的。
楚钦州回过神来，满脸狐疑的问道：“你绝不是苏家少爷，你到底是谁？”
“你这人果然是聪敏至极，不过，往往聪明人的命都不够长。”
“你是在威胁我？你就是那两个道人说的蛊毒妖物吧“。
陈之道也不慌不忙，他坚信眼前的男人肯定不是别人信口一说，他就全盘接受的人。
说道：“你信他们的话？”
楚钦州收起自己惊讶的表情，在凉水城这座人间地狱，见到什么样的怪事，也都只觉得稀松平常，没有什么意外的。
他坚定的说道：“我楚钦州，只相信我自己看见的，对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我一律不信。哪怕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有没有花花肠子。”
大部分喜欢讲故事的人，总是把故事当成一个任人摆弄的小姑娘，随意摆弄涂画。
染上唇彩腮红，画上眉眼鼻峰，打扮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苏少辛哈哈一笑道:“这整个庙里，也就你这么一个清醒的人了。”
“你到底是什么，是妖物还是什么？”
陈之道欲言又止，想要解释，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必要。
于是厌厌地说道：“我就不用嘴说了，说了你也不信。还是往后看看行动吧。不过，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能拯救凉水城人，你信吗？我敢保证，我的办法，最起码会比你的办法更好。”
楚钦州将信将疑试探性的说：“我说了，我楚钦州从不轻信任何人。不过，我也不会揭穿你的真实身份，你和那两个道人的恩怨，我也懒得理睬。我可以慢慢观察，再自己做判断。谁是谁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谁是谁非。”
陈之道说：“你可真是可有意思的人。”
楚钦州觉得自己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说真有意思，这才是最有意思的事儿。
楚钦州回陈之道：“你也很有意思，为什么会突然承认自己妖物的身份。不怕我将你揭穿，送给那两个道人，没准儿他们承了这份情。会把我们全都带出凉水城。他们能悄无声息的来到凉水城，或许也能悄无声息的离开，最起码说明他们是有些神通的”。
“你觉得，在虞朝的萧家军和你这破败的凉水城，这两个道人会做如何取舍？救了凉水城的人，就惹了萧家军。而不救凉水城，大家相安无事。道人嘛，不染纷扰，定然不会无端招惹是非，更不会为了一群鬼，而惹了一大群人，这人啊，可比鬼可怕多了。”
陈之道并不需要多费口舌，楚钦州心中自然明白。
可满庙的人却被掩了耳目，自己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就已经胎死腹中。
楚钦州也不会将眼前的所谓妖物暴露给任何人。
一来它现在还不能判断到底谁是真的妖物，或许谁是神仙，谁是妖物都不重要。他只是不能判断到底谁能真正的帮到自己。
在这个地方，说什么话，都得不到回音。
为今之计，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介质因子
浩渺天地如同一个巴掌大的囚笼，将世间万物困在其中。
陈之道从小就在想，在头顶脚下这方天地之外，又是一种怎样的天地？
如今他终于看到了。也并没什么什么不同。
眼前的满天神佛在他看来，如蝼蚁草芥一般。或许这世间的万千生灵，在这满天神佛眼中，亦是如此。
陈之道环顾周身，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满天神佛，我就算屠尽，你又能奈我何？什么神道，鬼道，佛道，天道，不过狗屎一堆。我陈之道，要以自己的道，打碎这所谓天道，有人拦我，我就杀了，有人阻我，我就灭了，有人杀我，我就让他们杀个够。”
陈之道悠悠说来，却只是对着一块石头说话。
此等大逆不道的猖狂言论，在陈之道低沉的语调里，显得寒凉至极，仿佛极地溶洞中垂下的冰锥一般，不仅寒凉，而且更加尖锐。
他的语气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并非故作张扬的挑衅。
从人间一路杀至三十三重天，陈之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入无人之境。
登上这三十三重天，他早就已经杀红了眼，他都不记得这一路走来，他这双手又沾了多少血。
如今他终于站在心心念念，立誓毀掉的天道面前。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云海翻涌，犹如战马奔腾掀起的尘烟一般。
这里阳光比人间更烈，空气比人间更薄，人心比人间更凉。
陈之道想，这里是战场吗？
随即他便否定了，不，这里是比战场更加惨烈的地方，因为这里只有吃人的鬼，和伪善的佛。
陈之道俯身看去，往日如无限天地的人间，竟然小的像个提鸟囚笼一般。他笑了出来，却将这满天神佛吓得虎躯一震。
陈之道不禁发笑道：“原来，我竟身处如此狭隘之地而不自知。”
满天的神佛仙道，分列至两旁的云头之上，每个人皆如弦上之箭一般，蓄势待发。
他们都知道眼前的陈之道，是超越这天地的存在！
不断有人发出哀怨悲凉之声。
“这可如何是好？天道自始，从未经历如此大难，难道，如今这天道至此，真的要变换颜色了？”
“我等誓死守护天道。与天道共存亡”。
“愿上天护佑，天道昭彰，诛杀此贼”。
……
……
陈之道觉得这漫天神佛，可笑至极，竟向上天祷告。他们或许都忘了，在人间那个囚笼里，他们便是上天。
仙人与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居然都不知道在这茫茫世间，与其求人，不如求己。
陈之道站在这些仙人口中所谓的天道一旁，冷笑道：“什么天道？你们敬若神明的天道，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
没错，这些人口中的天道，确实就是一块石头而已。和平常石头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刻了一些在陈之道看来，狗屁不通的文章。
只是这石头上刻着的每个字，早已被眼前的这些人奉为圭臬，深入骨髓。
陈之道再次无奈的笑了笑，满天神佛和世间百姓皆是如此，受制于一篇酸腐文章。
此时，从云海深处疾驰而来的一道紫光，如同白日流星一般，穿破浓厚云层，直冲陈之道而来。
陈之道有些惊诧，却也没有特别在意。
不管是谁，若是阻他，杀了便是。
紫光落定云头，将云头也染成紫霞一般颜色。紫光中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说道：“陈之道，你可还认得老夫？”
老者慈眉善目，须发皆白，手持一把拂尘搭在手臂上，意在“拂去尘埃，了却人间”。
身穿紫色道袍，颇有仙风道骨，周身祥瑞之气环绕，脚下云朵，一点一点的逼近陈之道。
“陈之道，你可知，你若屠尽这满天神佛，毀了这天道碑，人间将再起纷争，百姓们民不聊生。林间生蛊，山间养怪，整个人间，尸骨如山，血流成河。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老者名为蟾余，本是散在世间的云游仙人。陈之道是他云游四方时点化的异人。
蟾余也没想到，仅仅不过数十年，陈之道的修为，竟然恐怖如斯。
屠尽满天神佛这种狂悖之论，以他目前的修为，并非是虚妄之言。
“如猪牛一般的，被他们这些所谓的神，饲养在这方寸之地，每日循规蹈矩的起，每日循规蹈矩的落，一旦有觉醒者，如云烟一般被抹去，这难道就该是人的命吗？”
见蟾余并不开口，陈之道指着满天神佛继续说道：“这些所谓的神仙佛道，开心时，赏些春雨秋露。恼怒时，洒下无妄之灾。他们有什么权利，来决定人的命？”
“这难道，便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天道吗？凭什么，仙神生杀予夺，佛道消人戾气，神佛沆瀣一气，冤者怒气都要消解，只为他们心安理得。”
“我陈之道，就是要碎了这天道，写一份人间道，立在这三十三重天之上”。
陈之道盯着天道碑，一字一句，如千斤重石一般，砸向这无良天道和满天神佛。
“就是这份天道，让人循规蹈矩，令人不敢僭越，才有了阶级，才有了穷不惹富，民不纠官的错事。我要打碎这份循规蹈矩，建立新的人间秩序”。
蟾余仙人叹了一口气道：“陈之道，你又怎知，如今这秩序，不是打破旧秩序而来的呢？”
听到蟾余仙人的这句话，陈之道内心一震，似乎事情还有缓和余地。
蟾余趁热打铁，接着说道：“这世间本就如此，打破旧秩序，建立新秩序。可新的秩序下，就会有新的神出现，就会有新的阶级，新的矛盾出现。历朝历代，只要王朝更迭，便会滋生新的君王圣主，一批新的达官显贵，你又何必纠结于新旧呢？”
陈之道潜心修行数十年，心镜明透。自然明白蟾余仙人说的话不假，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可在陈之道心中，这天上人间皆如一架无主马车，只有车轱辘一直向前，才会有新的车辙出现，才会有可能多一种路径选择。
原地踏步，不过是将这无道人间，千遍万遍般，重演罢了。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成千上百的所谓的神仙佛道，眼中露出一丝不屑。
口中念道：“这满天神佛仙道，满口仁义道德，不过是为了稳住自己这得之不易的泼天权贵罢了。只有屠尽神佛，毀了天道，这人间方能自由。”
陈之道眼中坚定，方才的游移不定，如晨雾一般消散，似乎前方已经柳暗花明，桃花夭夭。
陈之道微微一笑说道：“蒙仙人点化，之道开蒙仙缘，我铭记于心，然，这天道早已糜烂。建立新秩序，就要破掉旧秩序，毀了这吃人的天道。这些当权的老顽固们挡我的路，我就杀到他们挡不住我为止。”
此时道法长老云亭，驱剑停在云头，心传音法对蟾余说道：“蟾余仙人，陈之道已然入魔。元一仙尊已将笼雀阵设下，只要将陈之道逼入须臾海奇幻林，将他永久封印，人间便可免造生灵涂炭。”
蟾余同样心传音法回道：“云亭长老，请再容我些时间，陈之道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还没等蟾余此话落地，云亭说道：“笼雀阵坚持不了多久，您看看这满天的伤兵残将，若不及时将他封印，等到他杀兴大起，这满天神佛，可真的要被他屠戮殆尽了。”
“沧浪浪……，”一柄金色长剑突然腾空而起，旋即冲破几层霄上云。
一个白衣仙人的口中叨念咒语驱动，配合上手指几个迅速开合，一把金光剑，在空中又化出万剑。
白衣仙人口中厉声斥道：“陈之道，天道昭彰，怎容得你这般奸恶之徒玷污。吾等必以命护之，万剑寻魂，破——”。
话刚说完，万剑在云上，叮叮当当作响，周身剑气将风劈了开，噼噼啪啪。
随着一声破字出口，万剑不分前后，在三十三重天之上，划出万道金色光芒，直奔着陈之道而去。
陈之道眉眼未抬，只是冷笑一声：“不自量力，尔等身为仙长，怎会不知这世间，不论仙凡，强者才能制定秩序，弱者只能遵守秩序，如今你想守护你的天道，那就只能比我更强才行”。
陈之道只是看似随意的抬了一下手。
万道金色剑气突然调转回头，刺向施法的白衣仙人，任凭白衣仙人如何变化手势，如何口念咒语，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幻化出来的万箭，直穿己心。
满天神佛如一锅沸水，按耐不住。
“为护天道，白泽仙君已然殒命，你我何惜此条残命，护天道正义，诛杀陈之道!”
“同心戮力，诛杀陈之道......”
满天神佛纷纷响应，同时施法驱动兵器，风声鹤唳。
陈之道也冷冷一笑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蟾余见此情景，心想，若是再耽误片刻，这满天神佛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于是踏云站在神佛与陈之道正中，与陈之道对视，只扇了一下衣袖，满天神佛的刀剑法器全都自行收了起来。
“何须刀光剑影才能解决问题，天道煌煌，数十万年不曾有过更改，数十万年，沧海桑田，几经变迁，若是依旧遵着旧道，或有不合时宜之处。若能稍作修改，也未尝不可，双方各退一步，可行？”
“天道煌煌数十万年，怎可在魔人相逼之下，轻易变更，我等誓死守护天道。绝不允许魔人染指分毫。”
......
“仙人此法，不过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罢了。且不说这狗屁神佛不许，就是他们应了，我陈之道也要毁了这天道。如今天道之烂，烂在根上，不是改几个词，加几个不疼不痒的条文，能够改变得了的。”
“他们说天道不能毀，你这边又要建立新秩序，真是令人两难啊。"
蟾余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看不如这样吧，你我二人单打独斗。若你赢了我，我便不再管这些事情。若我侥幸赢了，你就听我的话，可以？”
“这天道，我非要毀了它不可。”
“那你先赢了我，再说吧。”
蟾余嘴里念叨起咒语，配合着手指开合变换，咒语化成金色，脱口而出。
在云层之上化成一条巨大黄龙，金色五爪在空中四处晃动，让空气也开始了剧烈震荡。
周边的神佛也都被震了出去。
只见那百十米的巨大黄龙，在云层中穿梭几次，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向陈之道。
“这，难道是梵天龙诀？”
然后群神之间，炸开了锅。
“梵天龙诀，是什么神通？”
“梵天龙诀，是诸天大神通，上古书籍有载，是毁天灭地的无上神通。若真是梵天龙诀，那天道，可保无虞了”。
……
梵天龙决，是集诸天万般神通于一体，天地之间最强神通。只有打开气海灵镜之地的无上仙者，方能使用。
元一仙尊掌管天下仙者，亦不能打开气海灵境之地。
反观陈之道，他依旧如擎天玉柱一般立定在原处，闭着眼睛，不避不躲。
蟾余心想：“陈之道啊，陈之道，纵然你有些神通，可你还是太自负了一些。别忘了你的仙路，可是我给你铺的。”
只听一声龙吼，陈之道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悔恨自己的自负，那一记黄龙之击，如惊涛骇浪击在一叶扁舟之上一般，陈之道顿时感觉自己被这大浪击碎了。
像是一块精铁被融化在熔炉一般。
如今，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字便是——‘死’。
死吗？死在蟾余手里，比死在别人手里要好上不少。
可惜的是，没能亲手毁了这吃人的天道。
“陈之道，你毀了这天道，又怎样呢？所谓天道，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块石头而已“。
陈之道吐了一口鲜血低声说：“是啊，天道，不过就是一块石头而已。可因为这块石头，枉死了多少人？我不仅要毁掉这块死人碑，我还要毁掉这立碑的神，信碑的人。只有所有人，将这石头上的天道文章当做狗屁。这天道，才算是真的毀了。”
蟾余摇了摇头说道：“陈之道啊，陈之道，以你如今的神通，谁又能管的了你？同我一般，在这方空间里做个方外游仙不好吗？游离于天道之外，做个逍遥神仙，何故如此冥顽不灵？这天下纷扰，怎么能是你一个人改变得了呢？蜉蝣撼树而已。何苦来哉？”。
“我身死无悔”，陈之道说道。
蟾余站在云头，惋惜的搓了搓手道：“陈之道啊，陈之道，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过刚易折的道理，你不懂？你可是我好不容易，花费几万年才找到的苗子。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莽汉，天道如果真是那么容易毁掉，我至于东奔西跑的点化异人？”
大虞王朝，平成十四年。
芳菲四月，东亭山犹如正要浣洗的惺忪少女，裹着一袭青纱，睡意尚浓。
这早春的褴褛衣衫，总是不能将这个欢脱少女整个裹住，含含蓄蓄的半遮半掩。
不长不短的梅雨季节还没到，就已经开始了淫雨霏霏。淅淅沥沥的下了十几天，依旧看不见尽头。
人间没了日头，黑夜和白天的分界线似乎也没了。凉水城的人，其实也并不在意什么黑白，身处地狱，烈日炎炎又如何？
往年今日的凉水城里，说不上车水马龙，但街头巷尾总有七八岁的幼稚小童，举着竹竿，在街里巷内追着刚破茧的蝴蝶，上窜下跳。
街坊邻里弯着嘴角提醒他们小心路上的水坑，如今却再也不见了。
凉水城城东，蓑衣巷，这么诗意的名字，应景，但过分凄凉。
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有气无力的依偎在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身边。
悄声问道：“爷爷，什么时候天会晴？”
少年的双眸像晨星一般闪烁，清澈却又空洞。躺在老人一侧，拨弄着老人手中剑下的流苏。
“雨过总会天晴的，少辛，你要记住，乌云总会散去，雨过总会天晴。”
没人知道，这场阴雨，要埋多少白骨才肯罢休，它只是一直下着。
只是在天灾人祸面前，人弱小的像只蚂蚁。在没有律法，没有人性的地方，拳头才是正确的说话方式。
“爷爷，天晴了，我们去东亭山的山顶看日出吧。”
东亭山本是凉水城城东的一座荒山，山上奇林怪石，数不胜数。前几年不知是谁出钱，在半山腰处盖了一座道观，取名凉水观，香火鼎盛。
过了数月，又不知道是谁出钱，在山顶处盖了一座寺庙取名凉水寺，香火也很鼎盛。
一山不容二虎，佛道之间为了香火，明争暗斗。
他们只有在官府派人来管时，佛道才能同气连枝，统一说辞，都说方外之人，钱财皆在身外，我等各渡有缘人，不争于世，斗殴之事子虚乌有，劳烦官差空跑一趟，少许车马费，官差们喝杯粗茶。
近些年凉水城求神拜佛的人趋之若鹜，那些道观佛寺的道人僧人赚的盆满钵满。
“爷爷……东亭山的日出，听说美极了……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爷爷……爷爷……你怎么不说话？”
苏少辛推搡了几下身后的老人，老人还是一动不动。
他闭上眼睛，泪水终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他知道他的爷爷再也不会醒来了。
从此他将孤身一人面对这世间所有。不论是阴谋诡计还是巧取豪夺。
在凉水城，死人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每个人的生死都在朝夕之间，他习惯了。
“苏如晦，魂归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粗哑声音。没等多长时间，一群皮肉脱相，颧骨高耸的人，砸开苏家庭院的门，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
一个络腮胡子遮住半张脸的壮汉，身穿麻布开衫的人，大步流星冲向苏如晦。
右手探了探苏如晦的鼻息，摸了摸胸口说道：“刚死，身子还热乎着呢！”
“楚老大，肯定刚死，我在房顶上一直盯着呢，生怕别人抢了先，这老骨头一咽气，我就招呼你们过来了，这刚死的可比在坟里挖出来的新鲜多了，这回能多赏块肉吗？”
一个瘦到只剩皮包骨头的人，蓬头垢面，咧着大嘴，露着黄牙，笑盈盈的跟络腮胡子邀功请赏。
“赖皮子，这次算你有功，晚上多给你块肉吃。”络腮胡子笑着说道。
“不准动我爷爷，我爷爷还没死……，我们说好了去看日出的……你们撒手，别动我爷爷……。”
被摔到一旁的苏少辛泣不成声，用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过在络腮大汉的手臂上，留了一个不疼不痒的牙印。
络腮胡子任由他撕咬，心想，这孩子也等不到这梅雨结束吧。过几日，或许就在别人的餐桌上了。
络腮胡子不由分说，将老人的尸体扛到肩上，准备走出门去，轻蔑的对苏少辛说道：“你打算就这么咬下去？”
“你个坏蛋，不许动我爷爷……不许动我爷爷。你动我爷爷一下。我一定杀你全家”。
“全家？”络腮胡子微微一笑：“老子爹娘死了，儿女没了，你要杀我全家，那就杀吧，不过你得有命长大才行。”
紧接着搡开苏少辛，夺门而去。
赖皮子却还是站在原地，眼冒绿光的盯着苏少辛说：“楚老大，这少年过几天没准儿……就上了别人的餐桌，不如我们一起……，这少年的肉紧实，可比老骨头嫩多了。”
络腮胡子回身一瞪，吓得赖皮子三魂七魄全部丢了
络腮胡子冷冷的说道：“我楚钦州定的规矩你忘了？在凉水城，只吃死人，不动活人”。
赖皮子嘴比脑子更快，张口就来：“咱们不动，可总有人会动，白白丢了这么好的肉，可惜了。”说完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他心里明白，如果自己再多说一句，没准自己就被端上了餐桌。
“别吃我爷爷，别吃我爷爷……”。
少年跪在地上央求道。
楚钦州低下身，凑到苏少辛耳旁说：“苏家的小少爷，我楚钦州定的规矩是不吃活人，死人可不管，在凉水城这人间地狱，死人就是粮食，只有能活下去的人，才能看见太阳。你爷爷已经死了，他看不见太阳了，如果你想看见太阳，那就用力活下去吧”。
说罢，楚钦州用眼神示意赖皮子带上少年一起走。赖皮子眼见得到络腮胡子的应允，不管苏少辛如何挣扎，一把将他揽到怀里。
赖皮子觉得苏少辛生来富贵，如今却瘦的像个骨架。苏少辛挣扎了几下，挨了赖皮子一拳，昏厥了过去。
赖皮子心想：“虽然肉没几两，总比那死柴的老骨头强”。
东亭山除了山腰的凉水观和山顶的凉水寺，山脚还有一座庙，但是不叫凉水庙。
里面只供奉着天地，面积不大也不小，但足够百十人落脚了，这里是神祇，也是楚钦州精挑细选的老巢。
天地庙祠里，满地都是碎了的神像。庙正中一口黄铜铸成的双耳鼎下，燃着熊熊烈火。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鼎内的沸水在鼎的边缘，溅到赖皮子的身上，疼得他呲牙咧嘴的乱叫。
此时从庙外走进来一个手持剔骨尖刀的人，一屁股坐在神像头颅上。
说道：“楚老大，老骨头都处理好了。去了骨头，还真没剩几两肉。今天连同在乱葬岗挖的尸体，估计都不够咱们兄弟吃的，明天估计还得去乱葬岗碰碰运气。”
赖皮子插嘴道：“楚老大，咱们在这天地庙里，用敬神煮三牲的鼎来煮肉，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回头这神明再怪罪了，咱们吃罪的起吗？”
赖皮子指了指早就昏厥的苏少辛又说：“还有这娃娃，是留着过两天，还是现在就……给兄弟们尝尝鲜”。
楚钦州此时正用一把小刀削着一块木头。那小刀十分精致，像是大户人家专用于切割肉食的。
木屑从手里旋了几个圈落到地上，很像秋天纷落的叶子。
他也不抬眼自顾自的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神明，无稽之谈，若是真有神明，能任由凉水城如今这副模样？”
凉水城，偌大的千人之城，如今成了人间地狱。
“这玩意，都是泥雕的，信他还不如信自己。至于这少年，先留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人肉究竟是什么味道？苏少辛不知道。
但是从那个被烈火炙烤，黢黑的黄铜大鼎里传来的，是他很久很久都没有闻到过的肉香味。
自凉水城大旱起，田地干涸龟裂，秧苗被全都枯死田野。秋收之季，颗粒无收。
凉水城家家户户挨饥受饿。可官府赈灾粮食迟迟不到，最终导致凉水城满城饿殍。
那年夏天尤为酷热，人死不过一昼夜，便开始腐烂，蚊蛆虫卵寄生在尸体之上。
加上尸体收拾不及，有不少人漂在河里，死在井里。在荒山野岭，无人收尸的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突然一天，城内瘟疫肆虐，百姓防护不及，凉水城百姓基本都感染上了。
这瘟疫也是邪门，有几分像鼠疫，又有几分像蝠疫，不伦不类的最难根治。
只几个昼夜，就死掉了上百人。
附近的著名郎中们，争来吵去，到最后也没个结论。只是说，这疫情来的邪门，大家最好不要出门，大疫不过三年，小疫只需半年，自然就没了。
官府立马派重兵将凉水城封闭，定下军令：若有人闯城，不论男女老少，一律射杀。疫情只能困在凉水城，不可殃及其他地方。
起先官府还派了几个郎中，来凉水城给受疫的百姓看病。一连几个月，人只是死的慢了，却还是慢慢的死。
医治到最后，悬壶济世的郎中，不慎染病，被关在城里，兵营死不放行，死在了凉水城。
于是，本有悬壶济世之心的郎中们，也不敢再去凉水城内治病救人。
凉水城从千人之城，慢慢的变成百人之城。从百人之城，渐渐的变成了人间地狱。
从昏厥里苏醒过来的苏少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火光里的神像和光着膀子的人，晃晃悠悠的交错在他的面前。
苏少辛吓得一阵激灵：爷爷......有鬼。”
短短四个字却引来了满堂的大笑。
“有鬼？哪里有鬼？我说娃娃，你抬头看看，这屋里的哪个是鬼？哪个不是鬼？”
持着剔骨尖刀处理老骨头的人，满脸横肉的大笑道。
“你看那个人，他是阎王。吃人的阎王......”，剔骨尖刀指着楚钦州。
“还有那个人，他是无常，勾魂的无常......你爷爷的魂儿，就是他勾去的。”
他抬起尖刀又指向，啃着骨头的赖皮子。
“至于我，我是地府看门的牛头，你看看我，像不像？像不像？……”
“好了，牛遂，别吓唬这娃娃了，再给娃娃吓死了，肉就硬了。不滑嘴了，你赔我？”赖皮子推了一把牛遂。
牛遂一躲身让了过去，满脸不屑的道：“你是勾魂的无常，专盯着死人的肉，你碰到的人非死即伤，你再碰我，我剔了你。”
“我爷爷呢？......我爷爷在哪？”
苏少辛躺在一块棺材板上，身上没有一丝力气，他仰头盯着寺庙的梁和椽子，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躺在棺材板上，用低沉嘶哑的嗓音，说道：“我爷爷呢？......我爷爷到底在哪？”
这满堂的人，都自顾自的笑着，无人搭理苏少辛，他的声音小的渐渐成了呻吟。
“爷爷……爷爷……”。
他不停的叫着，却无人应答。
楚钦州此时停下手里削木头的精致小刀，转过身冲着苏少辛，努了努嘴。
如今凉水城还能活下去的人，没有不是鬼的。
说道：“你爷爷，在鼎里呢，不过鼎里有不少人，我也分不清哪个是你爷爷了，他生前千叮咛万嘱咐，说要让你也来一块儿，你要不要来一块儿尝尝？”
“你敢吃我爷爷……我……一定杀了……你们所有人，为我……爷爷报仇。”
苏少辛话说的狠极了，却断断续续的喘不上气儿。他如今就只能躺在砧板上，动都不能动，谈什么报仇雪恨，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
“报仇？来啊，我就在这儿”，楚钦州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精致小刀，扔到苏少辛跟前。
“只要你拿得起来，我在这儿，一动不动，等着你来杀。来啊……”
苏少辛太饿了，以苏少辛目前的状态，不要说拿起刀杀人，单是站起来，他都做不到。
楚钦州看了苏少辛一眼，不带感情的说道：“如果你想杀人，那就得拥有杀人的能力，如果没有能力。我就是站在这儿让你杀，你也杀不了。这刀啊，是杀人利器，不过，你得拿得住这利器，要不然嘴里空喊着报仇，也不过就是发泄情绪而已，最终害了自己。“
苏少辛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一具尚有呼吸的空壳。死吧，反正迟早都要来的。
赖皮子磨磨蹭蹭走到苏少辛跟前，探了探鼻息，一脸欣喜的说：“楚老大，这娃娃饿的快没气了。”
“那就给他灌碗汤，我要他活着。”
“楚老大，既然这娃娃都快死了，正好下锅，吃不了的话，咱们留着，当成明天的口粮，眼看就要到咱们约定闯营的时间了，多点力气，咱们肯定也就多份跑出去的把握，再在这凉水城，活着还不如死了呢。而且这鼎里……有他爷爷的肉。这如果吃了，苍天难容啊。”
赖皮子还没说完话，就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都要恨死自己这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了。
凉水城传遍了，楚钦州把全家都吃了的事情，吃了父母不算，还吃了儿女。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人间地狱，成了这凉水城的阎王。
这阎王二字可不是空口白牙用嘴说来的。凉水城狠茬不少，但像楚钦州这样的，绝无仅有。
楚钦州，是凉水城第一个吃人的人，之后断断续续出现一些人，也开始了吃人。
楚钦州作为在凉水城的阎王，给凉水城所有活着的人定了死规矩，只吃死人，不动活人。
谁要是破了他的规矩，在凉水城，谁就是下一个死人，别人的粮食。
“我说给他灌碗汤，你听不懂人话吗？”
眼看楚钦州就要发火，赖皮子立马舀了一碗汤，走到苏少辛身旁。
低声嘟囔道：“这凉水城的阎王，吃了亲人也就罢了，还要让一个娃娃也吃，阎王这心也太狠了。这娃娃反正是要死的人了，还不如现在一锅炖了呢？”
赖皮子舀了碗汤，掐着苏少辛的脖子，顺着嘴就灌了下去。
嘴里说着：“苏家小少爷啊，这不是我要干的，是有人逼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日后你成了厉鬼，别找错了人。”
须臾海，奇幻林。
人生苦短，不过刹那须臾之间。
须臾海中的须臾二字，便取自此意。
奇幻林是须臾海内一片红色的树林，像是被血染透了似的，不论仙凡只要入了奇幻林，就会看见无数幻象，继而迷失在奇幻林里，若没有引者，至死也走不出来。
蟾余一击就将陈之道重伤，关进奇幻林的笼雀阵中，把陈之道当鸟一样，关了三百多年。
不过，三百多年来，陈之道心心念念的这一刻，终于要到来了。
就在赖皮子将肉汤灌进苏少辛嘴里的同时，奇幻林里陈之道的额头，悄悄的飞出一颗金色流萤。
那是陈之道的灵识幻化的。
此时两个道人模样打扮的男子，正在奇幻林外一棵大槐树下，凝神修炼，闭目打坐。
他们二人的服饰基本一样，蓝色得罗长袍，月破星巾，两侧开衩，后衣渐短，上绣着太极两仪，想必出自同一师门。
唯一不同的装束，一个头戴孔雀翎金冠，镶嵌数颗璀璨夺目的蓝色海珠，孔雀翎是纯金打造，熠熠夺目。
另一个头插麒麟金簪，镶嵌五色宝石，中间是多股金丝编成的麒麟样式，麒麟口中叼着红翡绿翠灵芝。
同一师门能出两位修仙者，这个师门想必在人间也是人丁兴旺的名门大派。不过，这穿金戴银的装束，让陈之道觉得，也不是什么正经道人。
雀翎金冠道人猛然睁眼，其突然感知身边有灵力激荡，猛然抬头。只见一只金色流萤从梵天而过。
他赶紧向麒麟金簪道人问道：“师弟，此物是什么灵兽？你可有见过？”
麒麟金簪道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不过就是一只灵力异常的流萤而已。
随口说道：“流萤而已，你我二人苦历二百三十一年，才终晋升须臾海外围修仙，须臾海大千世界，自然有许多你我从未见过的事物，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金冠道人深深的感知，到那股力量的潜力之大，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笃定这流萤，肯定不是凡物。
说道：“此流萤，身负一股强大灵力，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灵力。”
麒麟金簪道人半信半疑：“我怎么没有感受到什么强大灵力？”
金冠道人道：“你我二人，我主修识，你主修武。我虚活二百四十九岁，也算是见过世面，却从未见到刚才那般强大的灵力，若是你我二人将这流萤灵力炼化，估计能平添百年修为。”
金簪道人心想：羽化登天，继而为仙，虽说仙人寿数不像凡人那般区区百年，但仙人修为，进益太慢，他们成仙数十年，始终是微末小仙，若真像师兄所说那样，这便是他们二人的机缘来了。
“那你我二人，还不追上去，把流萤截下来。”
金簪道人和金冠道人双目一对，两人立马腾空而起，道袍凛凛作响。
当他们飞到空中的时候，流萤却以他们不可及的速度，向西北方向而去。
陈之道的灵识化作金色流萤，直奔西北方向的凉水城，他所经地方两国边境之处，战火连天。
两军将士兵戎相见，喊杀震天，死伤无数。
陈之道感叹，三百多年未出世，人间也不知道换了几朝几代。不论朝代如何更迭，他始终坚信，天道不毀，人间终难太平。
只在一瞬间的时间，陈之道灵识所化的流萤便到了凉水城。
距凉水城不远的地方，也不知哪只军队屯兵数万，将凉水城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很难进出。遥遥看过去，军旗上写了一个萧字。
凉水城依东亭山而建，东西北三侧均是壁立千仞的悬崖峭壁，长风从峡谷而过，鸟兽都过不去，何况是人。
驻守的军队就像关门打狗一样，将凉水城的南侧城门当成了狗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凉水城外，中军内，隐隐约约传来了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几个舞姬在帐内，听着丝竹之声摇风摆柳，真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雅韵。
萧家军营和凉水城内，不过数里之距，一为天堂一地狱。
中军账正中坐着的是，当朝太后的亲侄，平南将军萧炎山。
两旁坐着的，分别是他的军师参谋公羊迟和前锋大将张德泉。
公羊迟拱手行礼道：“禀元帅，近些日子，凉水城的余孽，甚是猖狂。倒不像之前那样，没头苍蝇似的硬闯，不知跟谁学了几招兵法，学会了声东击西了，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破了两层封锁，打的还挺热闹”。
张德泉也不甘示弱，怕又被公羊迟这个书生抢了风头，接着公羊迟还没落地的话。
道：“听说，城里的凉水余孽，现在都听一个叫楚钦州的人统一指挥，上个月闯营的凉水余孽，硬是生生咬下了我们十几个兵士。”
萧炎山抬眼看向张德泉，慢悠悠的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损了我们十几个兵呢？一帮乌合之众，怎能杀我十几个兵士？”
张德泉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胆战心惊的说道：“回将军，这是上月中旬的事，将军日理万机，这种小事，自然不敢打扰。”
“让一帮饿着肚子等死的畜牲，杀了我十几个兵士，这是小事儿？我的兵，那都是朝廷的精锐，是有功之士，就是死一个，那都是我大虞朝廷的莫大损失。”
公羊迟向张德泉使了一下眼色，示意他闭嘴。不要碰到萧炎山的逆鳞，这样他们两人都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公羊迟赶紧转移话题，低眉顺眼的说道：“萧将军爱兵如子，实为我等楷模。据可靠线报，明日子时，凉水余孽将再次闯营，他们以火把为号，分三处袭击......”。
“这种小事我不管，我只要我的兵毫发不伤。”
萧炎山拿起酒杯，一股脑的全喝了下去。
张德泉也赶紧说道：“将军放心，这次我们一定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瓮中捉鳖。”
萧炎山说道：“一群饿鬼，还能杀我们十几个兵士？你们白吃那么多白米馒头，连浑身饿的浮肿的难民都打不过？这次来闯营的全给我杀了，用白灰给我烧了，一个都不能留。”
萧炎山喝的醉醺醺的，满脑袋都是舞姬的身影，晃晃悠悠的停不下来。
张德泉诉苦说道：“将军放心，这次一定将他们赶尽杀绝，不过咱们有些损失也属于正常的，不管咱们再怎么铜墙铁壁，也挡不住人家不惜命啊，人逼急了什么都干的出来，再说，咱们兄弟都多久没打过仗了？”
此次兵士阵亡之事，不能全怪张德泉领兵无方，实在是楚钦州，这声东击西的把戏演的过于真切了，足以以假乱真。
每次当他急匆匆地带兵赶过去的时候，楚钦州瞬间移动般的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弄的另一处又差点失守，他只好疲于奔命。
按住葫芦起来瓢，张德泉实在是分身乏术。
还好，凉水城的难民，实在无法与重甲在身，高台射箭的兵士匹敌，才算是勉强守住了。
且凉水城的难民如同疯狗一般，只要不伤及要害，那些人就没命的往前冲，那阵势看的萧家军的兵的心都快寒了。
毕竟，他们是要寻一条生路，而萧家军挡在他们的生路之前，在气势上就输了八分。
在生路之上，眼中一切皆如浮云。
有的兵士不忍心射箭，保家卫国实乃军人之责，却在这穷乡僻壤滥杀无辜，丢了当兵的初心。
在这里杀一个难民便多一分愧疚。
这和在战场上杀一个敌军兵卒，天壤之别。
这些兵士在战场上，也没见过难民这样的架势，前仆后继，不计生死。
萧家军自从撤下前线以后，长时间的稳固后方，整日在后方休养生息，萧家军的兵士都快见不了血了。
“按张将军这么说？兵士枉死，这都是本将的原因？”
“末将没有这个意思，决计没有这个意思。”
张德泉立马双膝跪在地上，头颅碰在地上，杠杠的响。
“如今前方战事吃紧，前线就像面筛子一样，只往里送，不往外取。我是豁了老脸跟我姑母萧太后，求了一个远离战场的差事“。
萧炎山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两个舞姬立马上前搀扶。
他在舞姬的屁股上扭了一把，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慷慨陈词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兄弟们都是以命相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如今咱们躲在这穷乡僻壤，虽说不能赢下什么战功，得了大富大贵，可咱们有吃有喝，保一生无虞。”
公羊迟走到厅正中，也屈身行礼说道：“将军过谦了，将军实乃是有大智慧的人，将军是想，若是前线胜了，咱们出兵前线清缴战场，多少也能抢下一些功劳，若是前线败了，将军也可自立为王，与朝廷分庭抗礼，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将军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公羊迟是懂拍马屁的，这一点任由张德泉长十张嘴也不及公羊迟半分。
公羊迟在萧炎山面前总是占尽便宜。
只知做事，却不知如何说话的张德泉，在萧炎山这里除了能带些兵，打些仗之外，一无是处。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公羊迟也。不过，公羊先生，这话你装在心里便罢了，话说多了，舌头会留不住的。”
公羊迟才发现自己僭越了，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他只顾着拍萧炎山的马屁，却失了分寸。
萧炎山哈哈大笑……，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萧炎山，就做个追名逐利的小人，又怎样？谁来管我？大争之世，群雄逐鹿，哪人不是为了自己？”
公羊迟此时只希望张德泉这个冤大头，能出来将自己救出来。
果然不出意料，公羊迟意识到自己失言之后，
张德泉立马挺身而出，三言两句败了萧炎山的兴致，将火焰烧到自己身上。
“萧将军，这凉水余孽确实是令人头疼。尤其是那个楚钦州，老老实实的等死不就好了，隔三差五的闯营。要不然，我们派一队兵杀进凉水城去吧，杀了之后，用石灰全部掩埋了，咱们也好腾出时间去前线。”
公羊迟很是庆幸，自己刚才的话，张德泉是一句没有听进去。
跟这样的莽汉共事，自己怎能不处处得好？
萧炎山从盘子里摘下一颗葡萄，扔到张德泉的脸上，张德泉眼疾手快接住葡萄。
随口说道：“谢将军赏。”
可萧炎山却恶狠狠的说道：“张德泉啊，张德泉，你这五大三粗的，胳膊腿倒是都在。怎么就长不全脑子呢？你可真是个将军啊，只知道，带兵打仗。”
公羊迟反对了张德泉的屠城主张。
道：张将军，屠城之事万万不可，如今凉水城不过百人，吃来吃去，也就没多少人了，再过上三五个月，自然就成了一座空城。到时候我们交差回营，前线的战事，也就有了分晓。”
萧炎山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公羊先生，高瞻远瞩，比这莽夫可不知道强上多少。”
萧炎山深知，公羊迟和张德泉，一文一武。
虽不至于定国安邦，但是总不会有什么大的疏漏，眼下他可用的人，也就是这两个人而已。
“为什么不可以？再在这凉水城，跟王八一般的卧着，我这杀人的剑都要生锈了。”
公羊迟道：“倘若现在杀进去屠城，一来，凉水瘟疫不比寻常，一旦军队感染，顷刻之间便丧失战力，只有筑高台，守日夜，用箭射，炮击，才是上上之策”。
“二来呢？”张德泉问道。
“二来，现在屠了城，凉水之事尘埃落定，又有什么理由，拖延去前线的时间？”
张德泉若有所思，扣着脑袋说道：“我明白了”.
张德泉一拍脑门：“明日子时，想必他们是倾巢而出，末将就给他们的有生力量一网打尽，给他们来一个瓮中捉鳖。末了，留几个不成气候的活口，咱们在这凉水城再待上三五个月。”
萧炎山露出满意的微笑：“这种小事，你们就自己安排吧，不要打扰我在这儿听曲儿，只是这曲都听烂了，明日从隋阳送来的几个歌姬就到了，我得换换口味了，这几个舞姬，营外选个好去处，埋了吧。”
走到公羊迟的身边低声说道：“这些舞姬，可都是因为公羊先生的一时失言，丢掉了性命，先生以后慎言啊。”
公羊迟当即愣在原地，也是自己处处在元帅面前得好，才忘了分寸。
“末将得令。”张德泉却喜不自胜。
他不懂萧炎山的权谋，也不懂什么政治，他只知道跟着萧炎山打仗，就会有女人和权力。
这几个舞姬他都馋了好久了，这次带出营外，自己终于也能尝尝女人的味道了。
凉水城上空的陈之道，叹了口气。若不是他的神识指向城内的话。他都以为萧炎山的心海，会是最适合自己灵识的土壤。
灵识只有在怨恨足够大的地方，才能被豢养，而那些怨恨会成为灵识的土壤。陈之道虽然被关在笼雀阵中三百多年，可这三百年来他的神识游荡天地，一直在寻找极致怨恨。
一旦寻到这极致的怨恨，它就可以舍弃自己的肉身。去极致怨恨之人的心海，用怨恨滋养自己的灵识。等灵识足够强大，它就可以将整个心海据为己有，也就可以占据那个人的身体。
三百多年了，他终于等到了。
凉水城上空，弥漫着一股死人的味道。
陈之道感到从自己来的方向，有两股灵力，渐渐向他这边飞来。速度极快，应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抵达凉水城。
他此刻必须立即潜入这极致怨念之人的心海。
自己的灵识可以掩藏在这份极致怨恨之后，不被发觉。以虚空的灵识游荡在这空旷人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此时，陈之道飞到一座神庙之上，他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看着神庙颓败至此，内心倒是生出来一丝喜悦。
神庙倾颓，门户大开。只有几十个长得凶神恶煞的中年人，在庙内横七竖八的休息着。
陈之道猜测，这极致怨恨必出自这人间地狱。可他用灵识探知每个人的心海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极致的怨念。
陈之道感受的到，尾随他的两股灵力，渐渐逼近凉水城。若是还没有找到极致怨恨之人，他怕是要成为这两个修仙者的玩物了。
此时，陈之道的目光看向在棺材板上，奄奄一息的少年。整个庙内也只剩下这个少年的心海，他还没有探知了。
心想：“难道这极致怨念，竟出自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
正在陈之道疑惑之时，尾随他而来的两股灵力，已到凉水城南北的萧家军大营。
两个道人攀至云头，金簪道人说道：“师兄，你我二人，马不停蹄的追，也没看到那流萤的半点踪影，莫不是跟丢了。”
金冠道人抚着长须，闭着眼睛说道：“不要说话，这只流萤就在不远处，只是这流萤实属难追，竟然将周身的灵力收敛至最低，若不是为兄修追神识踪，怕也是无法追到他的一丝踪迹。”
越接近这只流萤，金冠道人就越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只流萤定是大有来头。若不是天外来物，那也定是哪个仙尊豢养的灵宠。
若是自己能够将这只流萤收入囊中，他日位列仙班，受万人敬仰，指日可待。
“在那儿”，金冠道人指着凉水城中的破庙道。
正在此时，陈之道进入了苏少辛的心海。
苏少辛的心海如雪山之巅，白茫茫一片，唯有一棵冰梧树，如巨大雪花一般的叶子，像擎天玉柱一般的树干。
这棵冰梧树上却长出了一颗黑色的果实，那棵果实隐隐幽幽的冒着一丝黑气。
陈之道心想，终于找到了，就是那里。
他也恍然大悟，只有在这纯净无暇的心海，长出这样满心仇恨的黑色果实，才能算是极致的怨念。这颗黑色果实会随着时间渐渐长大，吞噬整棵冰梧树。
这里就是最适合陈之道的灵识生长的地方，等到他将灵识养的足够强大，他便可以鸠占鹊巢，将这个少年的躯体占为己有。
虽说夺舍一个如此的少年，陈之道有些于心不忍。按这颗果实的成长速度，这个少年的心海，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从一片雪白之地变成黑泽之河。
温热的肉汤，从嗓子里经过的时候，苏少辛竟然感觉到无比的舒畅，那是他的身体发自本能的求生欲望。
苏少辛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是神志尚且清晰。他听到了楚钦州说的那句：“给他灌一碗肉汤”。
灌一碗肉汤，那肉汤里有自己爷爷的肉。
他的心里像裂开了一道缝隙，瞬间被一种极致怨恨充斥，但他无能为力，甚至都不能拒绝。
苏少辛现在满脑子萦绕着一句话：“死了吧，就这样死了吧。活着又如何呢？”
就在此时，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像灌进去了一股力量，同被一起灌进肠胃里的肉汤一样，让他的精神像被重新塑造一样。
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像被另一个人占据了一般，这大概就是死亡的前奏吧。
赖皮子不耐烦的喂完肉汤，刚要起身去盛一碗肉，饱一饱自己的口腹欲。他现在饿的都快前胸后背贴一块儿了。
啪，一双稚嫩的手，拉住他的小臂，扽的他疼的张牙舞爪的。赖皮子低头一看，正是刚刚喝完肉汤的苏少辛。
怪事一桩，赖皮子心想：“这小少爷，喝了碗肉汤，怎么这么大的力气，恢复的也太快了。”
“还有肉吗？”
陈之道的灵识进入苏少辛的心海之后，眼见这心海碎成十七八块，立刻就要碎成齑粉，不复存在。
他意识到，这少年的身体很快就会一命呜呼，意识也只剩下一根游丝。于是他立刻用灵识暂时占据的苏少辛的意识。
“还有啊，在鼎里”。
“给我来一碗，”
“这可是人肉。你确定要来一碗？”
“人肉怎么了？我又不是没吃过。”
“大言不惭。这里头可有你爷爷的肉。”
这一句话令赖皮子摸不到头脑，心想，这小少爷怕不是傻了吧。
这鼎里的可有他亲爷爷苏如晦的肉。
他这么大摇大摆吃，也不怕天打雷劈，楚钦州吃自己父母子女的时候，还要背着人呢。这小玩意居然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吃自己的爷爷的肉。
赖皮子想起自己第一次吃人肉的时候，和他一样，吃之前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当肉到嘴里的那一刻，所有的感觉都没有了。只觉得这肉香到极致，比凉水城春香楼的大厨做的水晶樱桃肉都要香上七八百倍。
陈之道一把抢过赖皮子手里的破碗，走到鼎前。鼎很高，两侧的双耳差不多和他一样高，他垫着脚，将碗伸进鼎里，却还是没有舀到肉汤。
陈之道走到楚钦州旁边，指着他一旁的碗说道：“我看你的碗里剩了一块肉，你还吃不吃了？你要是不吃了，就给我吧。暴殄天物，在这里可是最大的罪了。”
楚钦州看着眼前的少年，总觉得他哪里不对，他眼里的光和第一次见他时候，完全不一样。
虽说这人是善变的动物，可善变也有善变的缘由，他这个突然变化，丈二的和尚，没头没脑。
“这碗肉有人吃，你要想吃的话，可以重新舀一碗。“
不知道为什么。楚钦州在吃肉的时候，都会在碗底留上那么一两块肉。这肉他不允许任何人碰，哪怕发臭发霉。这让人很不理解，毕竟在凉水城，一碗肉，抵的上一条命
”赖皮子，给这个小少爷，来上一碗人肉，尝尝，不知道这人肉在小少爷的嘴里，是苦的还是酸的，是辣的还是甜的。”
楚钦州故意说的很大声，阴阳怪气的，像是在挑衅苏少辛一般。
赖皮子又抢过陈之道手里的碗，恶狠狠的说道：“这是老子的碗，老子是个讲究人，从来不跟人共用餐具的”。
说完从鼎里捞出来一块方肉说道：“要不说这牛遂的刀工，那就是厉害，这人肉也能切的四四方方的，跟豆腐块似的。小少爷，请用膳吧。说完，他将碗里的肉扔了过来。“
陈之道接过来，不顾这刚从沸水里舀出来的肉有多烫，双手接住肉方，大快朵颐起来。
吃的那叫一个香。
风雨潇潇，天地神庙淹没在一片烟雨之中。
烟雨之中，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在夜色中快步疾驰，脚下溅起的雨水，不仅打湿了脚面，也浸湿了衣摆。
蓑衣和斗笠破旧不堪，早就挡不了雨了。
他的腰间始终挂着一个布衣袋子，在身前身后来回摆着。
那人直奔天地神庙，走到庙内也不管不顾，抢过赖皮子手里的碗，从煮肉的鼎里，舀了一碗肉汤，不管不顾的喝了下去，暖了暖身子。
被抢了饭碗的赖皮子，说道：“我说，布衣袋子，老子不和人共用餐具，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是破了老子的规矩。小心老子这人间的黑无常，把你的魂也勾了去。”
布衣袋子也不回他的话，自顾自的喝着肉汤。
眼睛瞥到了在一旁蹲着，大快朵颐的苏少辛，一脸不可置信。
他疑惑的问道：“这鼎里的肉，不是有苏如晦的吗？这小少爷，怎么……”。
赖皮子回他：“人饿极了，哪管得了那么多，管他亲爷爷还是亲爹，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
赖皮子从布衣袋子手里抢过自己的碗，用袖子仔细擦拭自己的碗。他的样子，好像是在擦拭一个精致易碎的古董瓷瓶似的。恨不得哈上两口气，掖进怀里。
“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楚钦州停下手里削木头的刀，急忙走过来问道。
“一切就绪，只等你一声令下，八刀和陈不爽一定同时闯营。就是用牙咬，也得咬出一个窟窿。他们都知道，凉水城迟早是个死人城。与其在这儿等死。还不如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就算死，也死一个痛快。”布衣袋子擦了擦嘴，一脸满足的回楚钦州。
八刀和陈不爽，是城里另外两个吃人帮的头领。在凉水城分为三股势力，最强大的便是楚钦州。
他可以在城里定规矩，其他人就得守规矩。
在凉水城这样的地方，只要可以给人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就能迅速的招揽到一批人。这个没有律法，没有人性的地方，目的相同，自然成为同路。
在这漫无边际的黑夜，但凡有人可以掀起乌云的一角，就足以成为新的神明。
凉水城的人，几次三番的闯营。萧家军始终贯彻筑高台，远射箭的策略。凉水城的难民，甚至都靠近不了萧家军营的百米之内。
以民抗军，本就是以卵击石。唯独楚钦州，硬生生冲破两道封锁，咬下了萧家军十几个士兵。这让凉水城的难民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好。明天，我们就再撕下萧家军的一层皮，也让他们知道知道，疼的滋味儿。”
“楚老大，八刀和陈不爽，虽然答应了听咱们指挥行事，可咱们也没有个怎么行事的章程，接下来，他们还有咱们该怎么做呢？”
“让他们等我消息就行。时候到了，我自然会通知他们的。”
楚钦州根据往日闯营的经验，只要自己将计划透露出去，那就一定会上了萧家军的酒桌。
毕竟在凉水城这样的地方，没有任何秘密能够守得住的。这次的闯营计划，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在临近的时间，派人通知。
这样的话，萧家军就算消息再灵通，他们尾大不掉，行动起来也十分繁琐，还得各层通知等待回复，到时也来不及指挥了。
这是他们毕其攻于一役的唯一机会，凉水城再也等不下去了。
此时，金冠道人二人，飞到了天地神庙之上。
流萤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让金冠道人，抓心挠肝，无所适从。
这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这流萤眼看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却在一瞬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金簪道人问道：“怎么了师兄，这流萤不是在这庙里吗？我们冲进去给他捉住就好了，在这儿犹豫什么？”
金冠道人答道：“这流萤突然消失了。”
金簪道人一脸的不可思议，说道：“突然消失？这怎么可能。师兄的无极追，只要锁定的东西。肯定就逃不了，怎么会突然消失？又逃往别的地方？”
金冠道人示意金簪道人闭嘴，不要再聒噪，打断自己的思路：“那丝灵力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而是突然消失。”
“师兄，你别猜测了，我们进去看看不就行了，这庙里不过就是一些面目可憎的凡人罢了，大不了，全都杀了呗。”
“不可，天地神庙乃是不可亵渎之地，怎能妄言杀生？你我见机行事。莫要惊动了这流萤，我想这流萤应该藏身在某个人的心海之中，如果打草惊蛇，以流萤的逃亡速度，就算咱们追到天涯海角，也未必能追到。”
说罢，二人收敛灵气，按落云头。
飘飘然从云中落到神庙一侧，正了正衣冠，迈着四方步，悠然的走进天地神庙。
庙内的众人，立马紧绷神经。厉声问道：是何人？
金冠道人回答：“各位不必惊慌，我二人是游方的道人，路经这城，发现此城荒凉颓败。似有妖物作祟。心生疑窦，前来看看何事，若是驱鬼杀妖，或能略尽绵力。”
陈之道一眼就看出来，这二人，应该正是苦苦追寻自己的须臾海修仙者。他们来此的目的，就是自己。幸亏自己及时进入这少年的心海，隐藏了行踪。
他低着头，继续啃着手里的肉。
赖皮子先声夺人，激动不已：“原来是仙人驾临”。
看了看庙里的人又说道：“我就说这仙人不会忘了咱们凉水城的，要不这东亭山的那么多的香火，岂不是喂了狗了，你们看看这仙人，不是来拯救咱们凉水城了吗？”
赖皮子一脸谄媚，招呼两位道人进庙落座，满含热泪，似乎是看到了救星。
楚钦州才不信什么仙神之说。如果要来，早就该来。如今凉水城满城皆鬼，救与不救，没有任何区别。
这二人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凉水城被萧家军层层封锁，鸟兽都不能随意进入。这两个道人是如何进入凉水城的？难道他们是萧家军派进城里的探子？
也不应该。
萧家军十分吝惜自己兵士的性命。别说派人来城内打探，就算是稍微靠近一些都避之不及。
毕竟凉水城有如今这番景象，都是邪门疫情闹的。
楚钦州开口问道：“二位仙人，高姓大名？在哪里修身？道号是什么？途径凉水城是要去办什么事情？”
金冠道人早就在腹内编好了说辞。
“贫道二人，乃是沧云山修道的闲人，贫道道号不舍，这是我师弟，道号不得，我们二人游走天地四方，旨在为百姓黎民，消痛除恶。此次本是要去虞王朝的京都隋阳，为虞帝消灾解难。见这里黑云压城，想必是有妖物作祟。这山顶的寺庙，山腰的道观，全都人去楼空。看来此妖物为祸已久了。”
楚钦州冷冷一笑道：“仙人所说的妖物，应该在城外百米的萧家军营里，那里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不得道人说道：“这位施主，说笑了。我等从萧家军营经过，那军营并没有什么妖物。妖物应在城里才对”。
赖皮子凑过来道：“仙人可帮我们除妖吗？我等定为仙人著书立传。”
不舍道人道：“我二人就是为此而来。只是此妖物神出鬼没，我等需要静待时机。”
楚钦州虽然满脸络腮胡子，长的五大三粗。心思却和外貌截然相反，他心思缜密细腻，能发觉很多不易察觉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凉水城一家独大的原因之一。
他们二人可以不惊动萧家军，堂而皇之的进入凉水城，若不是经萧炎山授意的话，想必是有些门路在的。
无论如何，对于明日的闯营，他们都是一个不确定因素。这样的不确定的因素，突然出现，肯定会打乱自己的闯营计划。
楚钦州一边削手里的木头，一边留意这两个道人。从进庙开始，他们眼睛就上下打量，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楚钦州的切身体会，在凉水城这样的地方，轻信他人与自掘坟墓无异。
道人开口问道：“不知各位施主，在庙内可曾见过一只流萤？我二人正是跟着这流萤，才来的此地。”
“流萤？什么流萤？没有见过。”
庙内的众人七嘴八舌，都说自己从未见过什么发光的流萤。
不舍道人怕他们多想，继续解释道：“我二人，是从西南边陲赶往虞都隋阳，在虞地与梁地交界之地发现这只流萤，此流萤乃是不祥蛊物，也不知道是哪个妖物炼化的。”
“这是什么样的妖物？”赖皮子好奇的问道。
“此番虞梁之战，伤亡之人何止上万，这流萤在交界之地，肆意吸人精魂，不断坐大。被我二人发现，辗转逃窜至此。我二人怕此等祸害另寻他地，行伤天害理之事，从西南虞梁交处，一路追到这里，路经这座城镇，发现此妖没了踪迹，或许这里便是妖物巢穴。我们二人一路寻踪而来，到了这神庙断了线索，这才有此一问。”
不舍道人故意将这流萤说的凶残无比，经他这么一说，想必在这庙中的人，只要见过这只流萤，肯定第一时间就会告知自己。
楚钦州满怀质疑的问道：“仙人，既是为了给大虞皇帝消灾解难，又一路追踪流萤妖物而来，不怕耽误了虞帝治疗的时间。”
“在我等眼中，虞帝与众生并无什么不同。”
这句话说的是真也是假。
虞帝说白了也不过凡人之躯罢了，确实与众生无异。可虞帝作为仙神在人间的执事，自然要比平常百姓，位次要高一些。
不过也只是高一些而已。
“仙人远在西南边陲匡扶天道，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却鬼使神差追妖物至凉水城。说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就是指派仙人来拯救我们凉水城的。”
赖皮子赶紧在楚钦州说话之后，忙塞了一句话。
赖皮子听的出来，楚钦州是质问的口吻。眼前的仙人，可能是他们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们竟然能不惊动萧家军而入凉水城，这在赖皮子看来就是不可思议的。自从凉水城被封，凉水城就再也没有生面孔出现。
赖皮子由此想，可见他们一定身负无上神通。
若是将这二位仙人惹急了，撒手不管凉水城的事，他们只有九死一生，甚至万死一生。
他虽然心里害怕楚钦州，但是他更怕丢掉眼前的希望。
“我们二人，旨在匡扶天道正义，所以游历四方，只要是不平之事，我们二人义不容辞，更何况斩妖除魔，本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本分和职责。”
“仙人真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我们每天都在这暗无天日之地，盼着等着，可是每每都落空。如今终于等来仙人，总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赖皮子双腿跪地，向不舍不得二位道仙，捣蒜一般不停地磕头。紧接着，又有好多人跪地磕头，庙门顿时响起来此起彼伏的磕头声响。
满庙的人，只有楚钦州和苏少辛不屑一顾。
不舍不得两道人，一同扶起跪地的赖皮子，也假模假式道：“大家请起，大家莫要担心。我们二人既然来此，必全力以赴，不诛杀妖物，誓不罢休。”
此时占据苏少辛肉身的陈之道，嘴里小声的哼了一句，面如冠玉，心如蛇蝎。
他依旧埋头，吃着手里的肉方，却不知不觉的吃出了眼泪。
那两个贼道人的心思，陈之道一清二楚。
无非是想得到他的灵识，炼化之后提升自己的修为，却在这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可此时的陈之道，栖身在这样一个孱弱少年的心海里，对什么事情都无能为力。若是以前，自己何必躲躲藏藏。直接抬手抹杀掉便罢。
现在，他只有让苏少辛活下去，他才能够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的灵识渐渐壮大。
所以他不管那鼎里煮的是什么肉，或者是谁的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这个少年吃下去，活下来。此时低头啃肉的苏少辛一声轻哼，却引起来不舍道人的关注。
在这庙里，除了首领楚钦州之外，还有眼前的少年也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
不舍道人清晰的感知到，眼前的少年和其他的人有所不同，
此时不得道人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打断了不舍道人的思绪。
“仙人长途跋涉，想必已是饥肠辘辘。无奈城中再也没有可招待二位仙人的了。”赖皮子说道。
从须臾海一直追至凉水城，不舍和不得，确实已经饿了足够长的时间。
他们在须臾海修炼的时候，就是以辟谷的方式，如今见了这鼎里的肉，闻着这肉香，肚子里的馋虫忍不住，情有可原。
不得道人随口问道：“这鼎里可还有肉？”
赖皮子回道：“鼎里只剩下一些碎肉，拿不出手，仙人，还是出凉水城，另寻一些吃的吧。”
赖皮子不敢也不愿，将鼎里煮的是人肉的真相告知两位仙人。
这仙人慈悲为怀，看到他们以人肉为食，肯定将他们当做十恶不赦之人。一气之下，撒手不管。他们的希望就全部破灭了。
不得说道：“没有肉，我喝点汤也行啊，暖暖身子，这肉这么香，汤也一定不错，我尝一尝就行。”
不舍道人伸手拦下不得道人，冷言说道：“师弟，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肉？”
不得道人回：“什么肉？天上龙肉，地上鼠肉，什么肉我没吃过？”
“鼎里的是人肉。”楚钦州却在不舍道人说出真相之前，说了出来。
短短一句话，就让不得道人露出一副恶心想吐的表情。扶着门槛弯腰将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擦了擦嘴说道：“这鼎里的煮的是人肉？”
赖皮子不情不愿的回道：“回仙人，这鼎里确实是人肉。”
“师弟，你进天地神庙之前，没有发现庙门左侧，放着几架剔干净了的无头骨架？”
要说这个剔干净了的骨架，那真要说刀工极强的牛遂。他庖丁解牛一般的刀下功夫，那可不是吹出来的。猪牛羊马，他都手到擒来。
或许，这些庙里的人，早就不是人了，成了这地狱的鬼。
满城皆鬼，这不是耸人听闻的鬼怪故事，而是凉水城目前的真实写照。
在凉水城能活到如今的，就没有一个不是鬼的。他们都是从刀山火海里，经过油炸淬体，无数折磨才活到现在的。
在这样绝望的人间地狱，突然冒出来两个老神仙说来解救苍生。这在他们的阴霾上，豁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仿佛沉睡的上天终于苏醒了，开眼了。
他们终于能够见到阳光，并且大口呼吸。
可在楚钦州来看，凉水城的人早就已经不需要解救了。
他们早就被这尸山人海所埋葬了。
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之前没有可能，如今有人带来了可能。楚钦州这个神明瞬间就被推下了神坛。
此时吃完肉方的陈之道，走到楚钦州的一旁，勾了勾他的手指，示意他单独说话。
二人来到楚钦州的卧室，陈之道说道：“大胡子，鼎里还有肉吗？你再给我捞一块出来……我还没有吃饱”。
吃饱？在凉水城里谁敢轻言吃饱？楚钦州被惊掉了下巴。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鼎里头煮的是苏如……”
苏少辛急忙打断他的话，说道：“不论是谁的肉，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要不然，就算你们真的撕开了萧家军的口子，也没力气能跑出去。”
楚钦州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知道，闯营的事情？”
陈之道看着眼前的赤身大汉，满脸胡子跟头发似的。
“我长着耳朵呢。怎么会听不见，那个布衣袋子和你的对话又没有背人。我只是觉得有些惋惜罢了。”
“你惋惜什么？”楚钦州又紧接着问道。
“还能惋惜什么？惋惜这凉水城数百人的性命呗。我觉得你们，这不能叫以卵击石，应该说是投火焚身。”
楚钦州吃惊得看着眼前的少年。在楚钦州看来，这苏少辛用的是无所谓的口气。
这让楚钦州火冒三丈，他精心筹划的闯营行动，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贬的一文不值。
可晌午在蓑衣巷的时候，他分明还是被吓坏了的少年啊。现在的他，说话的口吻，神态，却像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一般。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反正在凉水城，早晚都要死，那就死之前轰轰烈烈，万一能趟出一条路呢？”
陈之道将手背在身后，面向肉鼎。慢慢悠悠的说：“若是战场上两军对垒，兵力差距三倍左右。或许用些智计，耍些阴谋手段，碰上对方又是无能之辈，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也不在少数“。
他回头看看了，庙里的人：”你觉得，就凭着和眼前的人，这百十个乌合之众，想把萧家军这种重甲在身，畏缩不出的军营，撕出一道口子，有几分把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这哪里会是一个十二三岁少年说的话。他的眼睛里城府与晌午那个孱弱少年，判若两人。
“你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两个不知底细的道人，三言两语就能把你的全盘计划打乱？因为你的计划就算再好，在那些人看来，也没有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突然来了两个老神仙，说救他们出火海，所有的人自然就会把你抛到脑后。因为你的力量，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人，总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边，你觉得，他们真的会救凉水城？”
楚钦州也在心里打鼓，这两个道人的突然出现，确实打断了自己计划的实施。
但是自己的计划，本也是九死一生，没有一分胜算的。
陈之道看楚钦州陷入犹豫之中，连忙说道：“两个道貌岸然的道人。他们只会救自己罢了。”
这句话，说到了楚钦州的心眼里。
若是真有神明，绝不可能在凉水城陷入如此境地，才想起来拯救。
观这二人的言行，分明是别有用心的。
楚钦州回过神来，满脸狐疑的问道：“你绝不是苏家少爷，你到底是谁？”
“你这人果然是聪敏至极，不过，往往聪明人的命都不够长。”
“你是在威胁我？你就是那两个道人说的蛊毒妖物吧“。
陈之道也不慌不忙，他坚信眼前的男人肯定不是别人信口一说，他就全盘接受的人。
说道：“你信他们的话？”
楚钦州收起自己惊讶的表情，在凉水城这座人间地狱，见到什么样的怪事，也都只觉得稀松平常，没有什么意外的。
他坚定的说道：“我楚钦州，只相信我自己看见的，对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我一律不信。哪怕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有没有花花肠子。”
大部分喜欢讲故事的人，总是把故事当成一个任人摆弄的小姑娘，随意摆弄涂画。
染上唇彩腮红，画上眉眼鼻峰，打扮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苏少辛哈哈一笑道:“这整个庙里，也就你这么一个清醒的人了。”
“你到底是什么，是妖物还是什么？”
陈之道欲言又止，想要解释，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必要。
于是厌厌地说道：“我就不用嘴说了，说了你也不信。还是往后看看行动吧。不过，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能拯救凉水城人，你信吗？我敢保证，我的办法，最起码会比你的办法更好。”
楚钦州将信将疑试探性的说：“我说了，我楚钦州从不轻信任何人。不过，我也不会揭穿你的真实身份，你和那两个道人的恩怨，我也懒得理睬。我可以慢慢观察，再自己做判断。谁是谁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谁是谁非。”
陈之道说：“你可真是可有意思的人。”
楚钦州觉得自己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说真有意思，这才是最有意思的事儿。
楚钦州回陈之道：“你也很有意思，为什么会突然承认自己妖物的身份。不怕我将你揭穿，送给那两个道人，没准儿他们承了这份情。会把我们全都带出凉水城。他们能悄无声息的来到凉水城，或许也能悄无声息的离开，最起码说明他们是有些神通的”。
“你觉得，在虞朝的萧家军和你这破败的凉水城，这两个道人会做如何取舍？救了凉水城的人，就惹了萧家军。而不救凉水城，大家相安无事。道人嘛，不染纷扰，定然不会无端招惹是非，更不会为了一群鬼，而惹了一大群人，这人啊，可比鬼可怕多了。”
陈之道并不需要多费口舌，楚钦州心中自然明白。
可满庙的人却被掩了耳目，自己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就已经胎死腹中。
楚钦州也不会将眼前的所谓妖物暴露给任何人。
一来它现在还不能判断到底谁是真的妖物，或许谁是神仙，谁是妖物都不重要。他只是不能判断到底谁能真正的帮到自己。
在这个地方，说什么话，都得不到回音。
为今之计，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