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暂时气不死。”

梁掌柜看着薛老大夫毫不在意地模样差点又喷出一口老血。

“薛大夫，您要离开鞍山县？”周云姝最关注的还是这一点。

她刚想着要怎么把薛老大夫拐走，薛老大夫就说要离开鞍山县，这可不就是刚瞌睡就送来了枕头吗！

“是啊。”薛老大夫摸着自己的胡子上下打量着周云姝。

他越看越觉得这个男子眼熟，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鞍山县可是泸州北部少有的安定地方，您离开鞍山县可不好过！”

梁掌柜并不想让薛老大夫离开，万一他的毒在薛老大夫离开后复发了怎么办，他还不想死。

“鞍山县马上也要不好过了。”薛老大夫并不受梁掌柜的干扰。

周云姝见薛老大夫主意已定，立刻笑着道：“不知道薛大夫您有没有一起同行的，我们是整个村子一起向南逃荒，您如果加入我们的话，不仅安全有保障，我们也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周云姝直接道：“实不相瞒，我们的队伍里正缺一位大夫呢。”

薛老大夫听后捋着自己的胡子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跟着大部队身边更有安全感，但是他不想受人约束，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明天跟着镖局离开的原因。

周云姝见薛老大夫犹豫，继续道：“我们不会干涉您的选择，只希望我们队伍里有生病的，需要医治地时候您会出手，我们自己也有药材，不需要您提供。”

周云姝说完指着旁边的卫忠道：“而且我们队伍里的卫大哥他们，以前就是走镖走惯了的，武力不会比寻常的镖局弱，更不用说我们人多，一般不会有宵小敢主动将手伸到我们面前。”

真要伸过来，剁了他就是。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薛老大夫确实动心了，但他还是有些犹豫，“你们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往南逃荒？”

“我们是从桐城那边来的，往南逃荒是因为……”周云姝不紧不慢地将北边的形势，以及他们来到泸州的所见所闻告诉薛老大夫。

不止薛老大夫听着周云姝的话入了迷，就是梁掌柜和小苗儿也听着周云姝的话皱紧了眉头。

鞍山县确实是泸州北部少有的安定地方，但是因为外面太乱了，他们这个所谓的“桃花源”消息并不灵通，只知道外面很乱，但是不知道已经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薛老大夫见周云姝说话条理有分明，怀疑道：“你真是从桐城来的？”

“京城。”周云姝没有隐瞒，反正薛老大夫如果真的进了队伍也会知道。

而周云姝说完京城两个字之后，薛老大夫看着周云姝眼睛微张，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看着周云姝眼熟。

“你是！”

“我姓周。”周云姝打断薛老大夫的话。

她看着薛老大夫慢慢弯下了腰，“薛大夫，如果您愿意跟随云姝南迁，云姝绝对不会怠慢于您，云姝会将您敬为先生，为您养老，让您安享晚年。”

云姝和云书同音，周云姝并不担心会被其他人发现。

薛老大夫的加入，绝对会为他们平安到达海州增添不少的安全保障。

她现在怀有身孕，且家里的孩子又多，所以还是要有医术高超且值得信赖的大夫在身边她会比较安心。

当初薛老大夫离开京城，和镇北王府辞行的时候用的就是回老家安享晚年这个缘由，可谁知道薛老大夫离开不过半年，镇北王府便沦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一旁的杜有田也道：“老三，你以为现在回去又有什么好下场。”

“地里干巴的种不了庄稼，应征上徭役有半条命回来都算你命大，更不用说现在西北和北境在打仗，万一要服军役，你家有几条命嚯嚯。”

还有一人叹息道：“不止要服徭役和军役，家里的粮食肯定也会被搜刮走。现在粮食种不出来，交出去了一大家子吃什么。”

“唉，横竖都是死，往南走还能有点活路。”

毛子平是杜家村的老秀才，也是杜家村的教书先生，他继续道：“朝廷坑杀西北灾民肯定会引起民愤的，再加上北境的难民南下，那些人可是从龙潭虎穴闯下来的，要真是遇到，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杜老庄点头，“所以我们只能继续往南走。”

“现在村子里的人还有一口心气儿逃到南方，要真的转身回去，这口气儿也就散了。”

这口气不仅散了，还有可能会直接撒在他的身上，他们一家人的身上。

出来一趟什么都没得到，再浪费人力物力回去，不仅会让他失去现有的人心，还会被留在杜家村的人嘲讽，所以他绝对不会带着家里人，甚至是队伍回去。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外面！

“那我们换条路走？”杜老大提议。

杜老二无奈道：“大哥，现在我们走的就是离开泸州最近的路，你如果选别的路走，会浪费一个月甚至更多的时间，我们身上的粮食和水支撑不了那么长时间。”

“对，而且你也不知道另外的路会不会有危险。”卫忠接着说道。“如果其他的路也有危险，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卫忠说完看向周云姝，见她一直没有说话主动问道：“周先生有没有想法。”

周云姝看着眼前地面上被自己用木棍划出来的数字，道：“我的想法是按照原计划继续赶路，但是……”

周云姝抬头看着被自己的话吸引过目光的众人，“我们要随时做好跟人血战到底的准备。”

杜有田的眉头蹙起，血战岂不是要死人，就不能安安稳稳的逃离泸州吗？

周云姝注意到杜有田的表情，继续道：“我们这支队伍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心太软了。”

周云姝看向杜老庄，“我们要面对的不是太平年间的百姓，而是一群活不下去的百姓甚至已经劫掠上瘾的匪类。”

“遇上他们要做的不是和他们讲道理，而是震慑他们，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敢打我们的主意，我们绝对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周云姝的话配上傍晚时发生的事情让人沉默深思。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周云姝看了一圈儿围坐在一起的人，道：“如果你们想继续像下午那样用粮食和水解决问题，那你们只有两个下场。”

“第一，泸州面积这么大，接下来路上劫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说不定没等你们走出泸州便给无可给，吃无可吃，等你们的只会是死路一条。”

“第二，软柿子是个人都想咬一口，他们见你们这么好说话，也许走不了太远就会被人洗劫一空，还是死路一条。”

杜老庄看着对面的周云姝攥紧了手中的烟管，他有点心慌，因为周云姝从始至终说的都是你们。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周云姝一行人肯定是要和他们分道扬镳的。

“周先生说得对。”卫忠在一众沉默中率先支持周云姝的话，“如果贵村真的如此心善，我们也许不能再一起同行了。”


薛老大夫激动的站起来，想去扶周云姝的胳膊却又顾忌礼节。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竟然会在鞍山县遇到自己以前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当初听到镇北王叛乱的消息时，他是一万个不相信的，但是眼前原本应该在王府的周云姝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又不得不相信。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一时之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说起来，长公主和镇北王都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以前年少轻狂，曾经因为自己这张破嘴得罪过不少王公贵族和同行，其中两次快死了都是被长公主所救，还有一次差点被打断腿，是被镇北王拦住。

也是自那之后，他成了镇北王府的专用太医之一。

他清楚，这是长公主为了告诉京城的那帮权贵，这个人有她罩着。

薛老大夫红着眼睛，“你，你……”

“薛大夫，您愿意跟我走吗？”

“走！我跟你们走！长……你奶奶现在怎么样，她……”

周云姝看着周围的目光，打断道：“这些事情说来话长，等明天我们平安离开鞍山县，我再给您从头说来。”

薛老大夫一个劲儿的点头。

而周围的人看着这么一个医术高明的人在自家先生的三言两语之下便被拐走，对周云姝的敬仰之情又增加了一大截。

说起来，这老爷子看起来好像认识周先生。

“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是不是？”薛老大夫问道。

周云姝点头，“您最好现在就把家当挪过来，我怕今天晚上会出事儿。”

薛老大夫没有怀疑周云姝的话，他早就觉得鞍山县要出事儿，如果不是觉得自己带着个徒弟单独离开过于危险，他也不会等到明天和镖局一起离开鞍山县。

“我也正有此意，你等我，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

周云姝对卫忠道：“找两个人护送着薛大夫回去。”

卫忠点头，他可太明白一个好的大夫对他们的重要性了。

薛老大夫带人离开后，现在还处于懵逼状态地梁掌柜终于回过神来说道：“鞍山县会出什么事儿？”

梁掌柜的话音刚落，空气中便传来一阵烟熏火燎的味道。

“什么味儿？”

小苗儿的疑惑声刚说出口，便看到客栈大堂通往后院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接着一个手拿长刀的大汉揪着堵住嘴巴的李大锤，随手扔到众人的面前。

汉子看着周云姝道：“周先生，这畜生在后院的厨房和牲口棚里放火！”

“纵火！”小苗儿惊呼。

梁掌柜目眦欲裂地看着地上像条死狗似的李大锤，“贱人，畜生，你敢放火烧我的客栈，贱人！”

梁掌柜拿过旁边的茶壶用尽全力砸向李大锤的脸。

李大锤躲闪不及时，刚好被茶壶砸中了他的额角，鲜血直流。

李大锤被汉子扔在地上时已经被扭断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此时再加上头上的血，狼狈不已。

他似乎是怕极了梁掌柜，进来的时候还挣扎，但是在看到梁掌柜的之后肥硕的身子立刻团成了球。

带他进来的汉子道：“要救火，后院的井水不够。”

这句话与其说是对周云姝说的，不如说是对梁掌柜说的。

他们可不舍得将他们辛辛苦苦买来的水用来扑灭别人家的火上，反正他们等天亮就可以离开了，就是现在离开也没有关系，更不用说梁掌柜的又不缺水。

周云姝拿着箭矢在手中转了两圈儿，这卫忠对她的态度有点奇怪啊，但周云姝确定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想不通的事情暂时放下，反正他们还要同行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他真的有狐狸尾巴，周云姝不信他会不漏出来。

杜麻子几人的小心思被杜老庄拒绝，愤愤不平的离开后，杜老庄回头看了一眼重新将箭矢背在身上的周云姝后继续赶路。

周云姝回到车厢，希希钻到周云姝的怀里。

李佳兰忧心地问道：“这样的事情不会越来越多吧？”

“会越来越多的。”周云姝没有掩饰太平，“泸州的旱灾严重，要想安然无恙的穿过泸州，必须要心狠。”

之前那个叫勇子的男人一直在试探杜老庄的底线。杜老庄等人表现的越是有原则，他们就越是可以无所顾忌。

而遇到这样的人，只要你比他更狠、更没有原则，他就会害怕地缩回去。

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

周云姝今天出头也是想告诉杜老庄和杜家村的人，在这样一个满是天灾人祸的年代里，一味地妥协让步并不会换来海阔天空的和平结局，能得到的只会是得寸进尺，甚至任人宰割。

周云姝心里还打着能蹭着杜家村的队伍一起走出泸州的算盘，所以不可能就这么让杜家村成为别人嘴里的肥羊。

而杜家村要想不成为别人嘴里的肥羊，平平安安的离开泸州，那就必须变得心硬，拳头硬。

……

晚上队伍找到一个背风处安顿下来。

杜老庄和队伍里有声望的人准备讨论接下来该走哪一条路时，让杜老二将周云姝也喊了过去。

上一次周云姝之所以能加入商议，是因为她得到了北境难民南下的消息，而这一次完全是因为她今天下午的做法震慑到了众人，让杜家村这支逃荒队伍不得不正视周云姝的存在。

“云书，你有什么意见吗？”

因为傍晚那场冲突算是周云姝解决的，所以杜老庄主动寻求周云姝的意见。

“我想问问大家知道我们现在在干什么吗？”

杜有田不明白周云姝的意思，他理所当然道：“我们在逃荒啊！”

“那大家觉得我们接下来要路过的泸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就是一州。”

“干旱，泸州干旱最严重！”杜老三看着周云姝大声道。

经历过傍晚那一遭，本来就崇拜周云姝的杜老三更加崇拜了。

“还有灾民。”卫忠补充。

“是啊，干旱，灾民。”周云姝将一块木头扔进面前的火堆里，继续道：“而且这干旱已经持续几个月了，我听说泸州今年可是颗粒无收。”

“没水，没粮，天热得要死，咱们村子里的人都绝望的逃荒，那大家觉得泸州的百姓和灾民还剩下多少理智。”

“或者说，你们猜有多少人活不下去了落草为寇。”

周云姝的话就像是一把火，烧掉了所有人心里的侥幸。

而此刻他们心中的泸州也变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稍有不慎就会被它嚼碎咽入肚子里。

杜老三想到今天下午那些猖狂劫道的村民，或许已经不能称他们为村民了，就冲他们之前那个嚣张的态度，绝对是杀过人的。

“爹，我们要不然掉头回老家吧，我们……”

“闭嘴！”杜老庄厉声呵斥道。

他既然带着人出来了，就不可能再带着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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