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英恍惚一瞬，皱起眉头，旁边的仆人纷纷退了几步。
我刚要起身下跪，江逸英却直接掀翻了桌子。
滚烫的汤汁洒在我的衣裙上，碗筷盘子齐齐砸向我，我惊得向后撤，却还是没躲过。
仆从丫鬟呼啦啦跪了一地，我强忍着痛跪下。
“昭……昭王殿下，我记下了。”
周遭死寂，跪在地上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等待江逸英的命令。
他缓缓蹲下，大手捏住我的下巴，警告一般。
“绾绾，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不要问，不要说话，明白了吗？”
我连连点头，心里的害怕已经掩盖了身体的疼痛。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开口，因为我的声音属实和她相差甚远。
我头顶着碗练习仪态，门外鸟雀欢快地叫着。
嬷嬷如厕去了，我好不容易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我将碗拿下来，趴在窗前看小鸟。
它好像通人性一般转了个身，人目对鸟眼。
我歪头，它也跟着歪头。
我咧开嘴笑，江逸英赫然出现在我面前，与我隔窗相望。
那一刹那我如见鬼一般，“啪”地一声把窗户关上，门外传来江逸英的痛呼。
我赶忙将碗顶上，和揉着鼻头走进来的江逸英四目相对。
江逸英脸色阴沉，将碗拿下往桌上重重一放。
“绾绾，我说过，不要做我规定之外的事。”
嬷嬷匆匆赶来，大惊失色地下跪，顺道将站得笔直的我也拉拽着跪下，膝头重重磕在地上。
“殿下恕罪，我一定严加管教江姑娘。”
我低头看了发红的掌心，身子不由得一颤。
嬷嬷使劲掐我的手，想让我顺从一些。
我甩开她的手，挺直背脊。
“殿下，我知道你想让我学那位叫江绾绾的姑娘，可我不是她，我也变不成她。”
嬷嬷扯了扯我的衣服，示意我住嘴。
可这些我我早就想说了，哪怕我学得再像，我也不是真正的江绾绾。
我一番话说完，梗着脖子等候发落。
江逸英却难得眼神一亮，沉迷一般看着我，无法自拔。
得~歪打正着，又像了。
我依旧日日学着成为江绾绾，江逸英看我的眼神也愈发肯定。
江逸英闯入房时，我被吓得醒了瞌睡，慌里慌张拿起书，坐的端正。
江逸英嗤笑一声，抽出我手中的书，调侃。
“傻子，书拿倒了。”
我有些尴尬地扯起唇角，似笑非笑，从他手中拿回那本书。
猛然只觉身子一轻，江逸英将我打横抱起，书本掉落在地。
他将我轻放在榻上，欺身而上，身上萦绕着淡淡酒气。
我一把推开他，可男女力量悬殊，怎么也推不开。
“殿下，你醉了。”
江逸英根本不听我在说什么，堵住了我的嘴，吻得霸道蛮横。
可我不喜欢这样，我也不喜欢江逸英。
我狠狠咬住他的舌头，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江逸英如狼似虎，并不松口。
我心下暗道一声抱歉，屈膝往上狠狠一抬。
江逸英停住了动作……准确来说是僵住了，脸色铁青，恢复了清醒。
“绾绾，你不喜欢我吗？”
可我与江绾绾截然相反，流浪多年，狡猾狗腿，看人眼色过活。
我就爱吃大鱼大肉，只是看着都流口水。
我的性格古怪别扭，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坏。
这样的我，在江逸英和郑远舟日复一日的训练下，也算有了江绾绾的七分模样。
我端着茶盏，缓步至江逸英面前，将茶盏轻搁在桌上。
我立在一旁，面容平和，仪态端庄。
郑远舟抚掌，笑容满面。
“像！”
“我们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我轻轻勾唇，笑不露齿，一派大家闺秀模样。
江逸英这才点头，但看不出一丝喜悦。
这人真奇怪，我不像时他不高兴，如何我像了，他还是不高兴。
江逸英看向我的眼神复杂，张口却是无言，我实在捉摸不透。
雨夜，雷声响彻云霄，我起身去关窗，一道闪电劈下。
电光照亮了四周，一个与我七八分相似的女子站在廊前，形如鬼魅。
“啊！鬼啊！”
我溜回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我看清了，那人长得与我如此相似，一身素衣，脸色惨白。
不是鬼还是什么。
想到这，脑海中冒出一个惊人的想法。
如果她不是鬼的话，那就是……
“是我，江绾绾。”
一道温柔女声恰到好处地响起，我的被子被人拉扯着，力道不重，却着实吓人。
她见我死死裹住被子，便也放弃了拉扯。
“兄长还是没有放弃让我重见天日吗？”
江绾绾语气温柔，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你想办法逃走吧，不要留在这里。”
我没有回答，脑子还处于混沌之中。
江绾绾没有出声，只有雨声潇潇。
良久，我才掀开了被子，江绾绾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我面前。
她朝我微笑，我惊觉我并没有学到她的精髓，空灵随和的美丽，如易碎的琉璃瓦片。
“你叫什么名字？”
我刚想脱口而出江绾绾，却又及时咽了回来。
长期的练习已经让我形成了习惯，习惯性地将自己当成江绾绾。
“阿七，我只记得那时候家里面叫我阿七。”
江绾绾轻声念着我的名字，眼神单纯无邪。
门外传来江逸英的声音，江绾绾朝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迅速离开了房间。
江逸英开门之时，我还处于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状态。
死而复生的江绾绾？
江绾绾和江逸英是兄妹？
“你为什么不睡觉？”
“雷声太大，我睡不安宁。”
我眼睛都不眨就编了一个理由，行云流水。
江逸英没有怀疑，坐在我床边，难得地温柔。
“我陪你，睡吧。”
嗯？！
谁要你陪了？？？
我故作扭捏，微微抬眼看他，尽是小女儿家的羞涩。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江逸英看向我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漆黑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摄人。
“以后，你就是真正的江绾绾，世界上唯一的江绾绾。”
我不明白江逸英的意思，想开口问，只看见他离去的背影。
迈出门槛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他的脚步一顿，微微侧身。
可他没有回头，掸了掸袖子，走得决绝。
自打入昭王府那一刻，我便知道我是江绾绾的替身。
日复一日，我学习着江绾绾的一切。
她起得早，向来是不会睡懒觉的，梳洗之后便安安静静地做女工。
她口味清淡，不爱吃肉，粗茶淡饭最是合适。
她性子温和，待人接物有礼有节，是真正的窈窕淑女。
这样好的女子，也难怪昭王和小侯爷都为她倾心。
可我与江绾绾截然相反，流浪多年，狡猾狗腿，看人眼色过活。
我就爱吃大鱼大肉，只是看着都流口水。
我的性格古怪别扭，这样的我，在昭王和小侯爷日复一日的训练下，也算有了江绾绾的七分模样。
一朝圣旨，赐婚乌托，蛮荒之地必定有去无回。
我才明白过来，他们救我于市井，让我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原来只是想让我代替真正的江绾绾去和亲。
待我假死离开后，却听说和亲取消，昭王亲自前往乌托赔罪。

自打入昭王府那一刻，我便知道我是一个替身。
那天，昭王江逸英在街上看见我后，他几乎是朝我飞奔而来。
原本以为是来抓我的，我立马扔出刚刚顺来的馒头，正中他的俊脸。
“去你的，一个馒头而已，至于嘛！”
江逸英疼得捂脸，长手一挥，我便被侍卫逮了回来。
我扑通一声跪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对不住，实在是饿昏了头……求求你大发慈悲……”
“你可愿跟我回昭王府？”
“嗯？”
我仰头，江逸英凤眸轻挑，眉眼深邃，是难见的美人骨相。
“嗯！”
我重重点头，还有这等好事？
只要进了昭王府，我便再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我没理由不答应。
江逸英命人为我梳洗打扮，铜镜中的我仿佛换了一个人。
细眉杏眼，樱桃小口，双颊粉嫩。
我拍拍自己的脸，笑得开心。
“这当真是我啊？”
江逸英从门外进来，见到我的那一刹那，呆住一般，久久才缓过神来。
我学着丫鬟的样子给他行礼，他轻轻牵起我的手，言语温柔。
“以后便叫你绾绾，予你江姓。”
我刚想说我有名字的，旁边一老嬷嬷眼风凌厉扫来。
我翘了翘嘴角，认了下来。
我知道，我是被江逸英当成替身了。
但江绾绾便江绾绾吧，名字而已，还能比命重要不成。
进入昭王府，不仅实现了身份的跨越，而且心态也发生了改变。
以前的我只想着吃饱穿暖，现在的我还要想着怎么逃出去。
……
我每日寅时便要起床，接着教养嬷嬷拿着尺子约束我的仪态。
自此，每天起得比鸡早的我，成为了鸡。
因为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吵得整府的人都睡不着，不得不起来。
想着到了饭点，终于能饱餐一顿。
江逸英端坐在我对面，眼神示意，言语点拨。
“你爱吃煨木耳，炒笋片，东坡豆腐，不爱吃红烧鱼，东坡肉，烧鸡。”
我伸向烧鸡的筷子抖了一抖，小心发问。
“昭王殿下，你……没说反吗？”
“东坡豆腐也是东坡，东坡肉也是东坡，为什么东坡豆腐可以吃，东坡肉就不行。”
外面传来一声叫喊，女声尖刺，我不免皱眉。
“阿七！有人找！”
我不乐意地站起身，放下扇子，抓七一把瓜子就往外走。
“谁呀？”
“稀奇，我是个孤儿，还会有人……”
瓜子哗啦啦落了一地，江逸英和郑远舟站在门外，一里之外是村里探头探脑的小姑娘们，个个眼里闪着喜欢。
我立马转身，把门关上，踱步之际，发现大黄不见了。
定是刚刚跑出门去了，一旦落到江逸英上上，估计就是刀下狗魂了。
我犹豫一瞬，拉开门，看见大黄蹲坐在江逸英身边，一副狗腿子模样。
……
狗东西。
“阿七姑娘，别来无恙。”
我没好气，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
“有恙，看见二位贵人就胸闷头疼，你们还是离我远些。”
郑远舟不语，有些愧疚地垂眸。
江逸英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江逸英和郑远舟并没有离去，反而找了屋舍住下了。
我要去挑水，郑远舟二话不说抢了我的水桶就去了。
我内心默数，三，二，一。
果不其然，郑远舟讪讪地转过身，有些无措。
“阿七姑娘，去哪打水啊？”
我嗤笑一声，从他手中将水桶夺了回去。
我要挖地，江逸英也拿起锄头，给我的小菜园整得七零八落。
我气得将他轰出去，叉腰大骂。
“去去去，不要在这里妨碍我了！”
郑远舟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我反手一指，毫不留情。
“还有你，也滚！”
江逸英和郑远舟灰溜溜地离开了，第二天又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看着两位贵公子，一脸的怨气。
我长叹一口气，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江逸英喉头滚了滚，思忖片刻，终究是开了口。
“阿七姑娘，往日种种，是我不对，抱歉。”
郑远舟紧随其后。
“是啊，实在是对不住。”
我心里咯噔一下，无数凄惨的回忆涌上心头，顷刻之间，破碎成片。
我需要他们的道歉吗？似乎也是需要的，毕竟他们曾经将我当做另一个人的替身，肆意伤害。
可这声道歉来得太迟，以致于我听到的时候都有些恍惚，甚至是麻木。
我在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只拿我当做江绾绾的替身，逼着我成为她。
我不能吃自己爱吃的，不能做自己喜欢的，我被囚禁在那四方宅院里，日复一日地练习着成为另一个人。
动辄打骂的嬷嬷，从没将我放在心上的众人，将剑抵在我脖颈的郑远舟。
没人知道我遭受着如何的苦难，他们总说我笑嘻嘻的，像不知苦似的。
可我无时无刻不想逃离那个地方，那个差点将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如今两位仪表堂堂，天潢贵胄般的人物站在我面前，我却只觉得他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拿到了许多钱，所以我认为扯平了。
我与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此时的江绾绾天真得好像一个孩童，一颦一笑都是烂漫。
可那个雨夜，她语重心长地让我走，分明是知道我就是她的替身。
郑远舟将江绾绾牵到身边之时，我的手心多了一张字条。
我神色未变，除了我和江绾绾，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江绾绾闹着要江逸英陪她放风筝，江逸英拗不过，随着他去了。
郑远舟迈开的步子一顿，猛地转身，朝我深深一拜。
“姑娘，你也看到了，绾绾神智不清，行为举止宛若儿童，她又体弱，是万万去不得乌托的。”
“之前是我不对，希望姑娘不要因此为难绾绾，为难昭王殿下，听从圣意，和亲乌托。”
郑远舟先前的跋扈在此刻消散殆尽，又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替心爱的人仗义执言。
我一时无言，这位小侯爷救过我，要杀我，如今却又弯下腰来求我。
我对他的感情，从感激到漠视再到如今的厌恶。
在他们眼里，江绾绾嫁不得乌托，受不起那样的磋磨。
而我是乞丐出身，与江绾绾有几分相似，来代替她最好不过。
他们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我想过，也毫不关心我的后果。
我握紧那张纸条，并没有说话。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我的结局。
尽管我怒吼，争辩，解释，他们都不在意。
我的据理力争在他们眼里，一向单薄无力。
郑远舟见我不语，以为我默认了下来，朝我感激颔首便匆匆离开。
偌大的庭院剩我一人，等待着我悲惨的即将到来的命运。
无人之际，我打开字条，上面赫然一个“死”字，看得我胆战心惊。
我顺了顺气，细细思索。
圣旨已下，如今我只能以死破局，只要我死了，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桌上多了些火折子，屋子四面都泛着油光，我明白了江绾绾的意思。
火光冲天，我站在远处楼阁，身边是一黑衣人。
“绾绾姑娘没有带话给我吗？”
黑衣人不语，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便匆匆离开。
我逃出门之时，那位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眼神我便知晓他是绾绾派来的。
他身手不凡，带着我离开了昭王府。
我疑惑绾绾深闺女子，如何认得这般人物，我展开信件，心中感慨。
“阿七姑娘，你因我承受了许多苦楚，是我之过。阿兄自得知圣上要将我赐婚乌托之事，便将我藏起来，对外宣称我已然失踪，可这件事必然瞒不长久，直到阿兄看见了你，想出替身之计。我装疯卖傻，是难承兄长情意，我心许昭郎，此生不渝，我不希望任何人因我而受磋磨，愿阿七姑娘此后顺颂时宜，百事从欢。”
信纸被捏得发皱，心中感慨万千，幸得这位真正的江绾绾是个不错的人。
我望向万家灯火，忽然生出一股茫然之感，我在这里，从未有过归属。
既如此，又何必强留。
我一路南下，找了个宜居的小村庄，买下一屋一犬，生活得好不惬意。
在昭王府里积攒的银钱，已足够我下半辈子生活。
从京都传来的消息，和亲取消，昭王亲自前前往乌托赔罪。
我磕着瓜子，摇着扇子，大黄在旁边呼呼吐着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