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凯走了，走之前他在沈穆耳边说了两件事，一件是柳娇娇当年离京的真相，一件是我死亡的真相。
沈穆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好像这两件事抽走了他所有生机。
最后，他对着我的坟磕了三个头。
“潇潇，我，我真的错了好多，我现在弥补，你还会原谅我吗？”
我站在他身后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要怎么弥补，但我知道，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原谅。
他先是来到柳娇娇的帐篷外，一棍将本就出气多进气少的阿福打死。
他剥皮剔肉，煮了浓浓地一碗狗头汤，端到柳娇娇面前。
“这肉好，你多吃点。”
柳娇娇点点头，沈穆喂一口她就喝一口，看起来很是乖顺。
这些天她一直被冷落，如今沈穆好不容易回心转意，她当然不会忤逆他。
“你这些天受苦了，你也喝，别光顾着我。”
沈穆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没有回话，只摇摇头，直到这碗肉汤见底，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柳娇娇，你为什么骗我？”
“什么骗你？”
柳娇娇没有意识到沈穆的不对劲，一边靠过去，一边柔柔的开口。
沈穆没有推开她，继续说道。
“当年县太爷看上了你，所以设计让你弟弟将家产输尽，好逼你进门做妾，谁知半路杀出一个陆勇，替你们柳家还了债，你们怕县太爷贼心不死，所以全家搬离了江城。”
“根本就不是陆家给你下套，你为什么要跟我说是陆家逼的你！”
说到最后，沈穆直接上手掐住了柳娇娇脖子。
“你说，你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相信你，因为你，我恨了陆潇潇七年，误会了她七年，到死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好话！”
“咳…咳咳，松，松手。”
柳娇娇的脸色开始变成青紫色，最后一刻，沈穆还是松开了手。
柳娇娇躺在地上大口呼吸，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她沙哑着喉咙说道。
“我，我没有骗你，我当时说的是，陆家怎么就这么赶巧，这么有善心，我刚到适婚年龄，我弟就欠下赌债，这下我柳家欠她陆家一个恩情，还怎么嫁你，他陆老爷既得了名声，又给自己女儿谋了一个好姻缘……”
“是，是你自己误会了。”
“沈，沈穆，你是不是还在自责那天没有带上陆潇潇，这不怪你的，她已经死了，是她命不好，你还有我，我们……”
“住嘴！”
就像当初他不准别人说柳娇娇坏话一样，现在他也不准别人说我半点不好，他冰冷的眼神看向她。
“命不好？难道不是你派人守在那巷子里，杀了潇潇，杀了我的孩子吗？”
“柳娇娇，我已经把她丢下了，你为什么还要杀她，到底为什么要杀她！”
沈穆歇斯底里地朝着柳娇娇大吼。
我相信，这一刻，他是爱我的，只是，我不再需要了。
柳娇娇垂着头，下一刻，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为什么？因为她怀了你的孩子！她要活下来了，我还有什么机会？”
“她不就仗着家里有几个钱，才嫁了你吗？沈穆，你的新娘应该是我才对。”
“我只是太爱你了，我有什么错，她已经死了，你，你反正不爱她，我们跟以前一样不好吗？”
最终，他还是张开了口，一口一口地将那碗汤喝了个干净。
而季大哥，在不眠不休找了我七日后，也总算发现了我死亡的真相。
我破败残缺地躺在死人堆里，肚子被刨开，我那未成形的孩子也不知是被人吃了还是被野兽吃了，肠子散落一地，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
季大哥丝毫没有嫌弃我，跪在我的身前，抱着我的头颅痛哭。
“潇潇，都是大哥的错，大哥来晚了，让我们的潇潇受苦了。”
“你过的不开心，你怎么就不跟大哥说呢，我要是早知道，我一定会劝你和沈穆那个狗东西和离，那样，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颤抖着将我的肠子塞进肚子里，边哭边哄着我。
“不痛，不痛了，我们的潇潇最坚强了。”
我的眼泪无声落下，怎么能怪你呢，大哥，是我痴心错付还非要一意孤行，是我蒙蔽双眼还非要执迷不悟。
季大哥强撑着将我的尸体收殓，替我立了一个衣冠冢。
在我的坟前磕了三个头后，他来到沈穆这。
沈穆舍不得柳娇娇吃人肉，他恢复了力气后，就重新出去挖了野菜给柳娇娇煮了一锅汤。
季大哥直接冲上前，扬手打翻了沈穆手里的汤碗。
他身体颤抖，眼睛猩红。
“沈穆，你还是人吗？潇潇死的那么惨，你还有心思在这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滚烫的汤洒了他一身，沈穆沉着脸起身，咬牙道。
“季安礼，我知道你看不惯柳娇娇，但为了阻止我照顾她，撒这种谎，你觉得合适吗？”
季大哥气不过，上去给了他一拳。
“潇潇失踪这么多天，你问过一句吗？”
他擦了擦嘴角，冷漠得笑了一声。
“她不是有你关心吗？还需要我吗？”
“她爹娘是江城首富，就算后面生意失败，也应该留下了不少家产，而这些钱死后通通留给了她陆潇潇一个人，并且她陆潇潇最有名的就是她的骑术，后院里就养着她的汗血宝马，以她的本事，怎么可能会死？”
沈穆毫无悔意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季大哥，他冲上去又狠狠给了沈穆两拳。
沈穆没防备，眼睛和鼻子都被打肿，血更是止不住地流，柳娇娇被吓得尖叫连连。
“沈穆你就一畜牲！她那匹马早就卖给马贩子给你换书院了，哪还有马！”
“并且当年你入狱，那灵山寺的平安符你以为是怎么得的？是她一步一磕头求来的！那可是九千多个阶梯啊，她膝盖早就坏了，就算有马，你叫她怎么骑！”
“自己的娘子你不管不顾，对别的女人大献殷勤，沈穆，这就是你说的正人君子吗？真他妈令人作呕。”
身旁的百姓听见了，也开始对沈穆他们指指点点。
沈穆平常最好面子，他哪里受得住这个，愤怒的脸都有些扭曲。
“季安礼你够了，陆潇潇爱撒谎就算了，你也跟她一起闹，非要逼我是吗？”
“我答应你，等娇娇身子骨好一些，就去找陆潇潇，行了吧。”
“找？人都死了你他妈去哪找？”
最后一句话是季大哥吼着喊出来的，他青筋暴起，又要动手。
柳娇娇见状立马挡在沈穆身前，边哭边说道。
“季大哥，这不关沈穆的事，他只是太关心我了，都是我的错，我，我去找她，我去跟她道歉，你别打了。”
季大哥本就在气头上，听到柳娇娇这么茶的话，立刻上手甩了一个巴掌过去。
“你当然有错，好好的清白女子不做，非不要脸地去勾引别人家的相公，阎王爷怎么就不收了你去。”
“我的潇潇还这么年轻，怎么就……”
说到最后，季大哥忍不住捂住脸哭出声来。
沈穆小心翼翼扶起柳娇娇，将她护在身后。
待看清柳娇娇脸上的巴掌印后，神色瞬间变得冷冽。
“季安礼，我说没说过，不准你侮辱娇娇，你还敢对她动手，今天你必须给我道歉。”
“还有，我今天还去一等帐篷外看了，那个领吃食的签到牌上，这几日都有陆潇潇的签名，她怎么可能死了，你们这套骗人的把戏能不能收起来别演了。”
那手珠戴上的一刻，沈穆跌坐在地上。
“不，不可能，她怎么会死。”
“她那么贪生怕死一个人，怎么会死，你们还在骗我对不对！”
季大哥突然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贪生怕死？”
“你是不是忘了，当年你从牢狱出来半死不活，需要雪莲续命，是她陆潇潇独自一人绑着一根藤条下到那崖底给你取来的，她那么爱美的一个人，脸上，身上，全是荆棘划痕，后来就算用药，额头上也留下了一道长疤。”
“沈穆，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沈穆眸光微动，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恶心感直冲喉咙，只听哇地一声响，污秽物洒落一地。
他似乎还嫌吐的不够干净，拿手不断扣着喉咙，直到吐血无力倒下。
看着如今这荒诞的一幕，我只觉得可笑，我不经想，他刚刚沉思的那一秒，是在后悔当初没有带上我，还是后悔今早喝下的那一碗肉汤呢？
沈穆醒来后，他第一次离开了柳娇娇，疯了一样的到处找我。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我。
最后他来到我的坟前，声音颤抖。
“陆潇潇，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你还在骗我，你肯定还在骗我，你那么有钱，怎么会死呢？”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冲出来一人给了他一拳。
“大，大哥！”
这些天沈穆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找我身上，并没有发现城内的匈奴正在大幅度的撤离，因为沈凯所在的天下第一军——安平军打回来了。
此刻，身穿盔甲的沈凯站在那，满脸怒容。
“沈穆，我出发前怎么叮嘱你的，我叫你好好对她，好好对她！她还怀着你的孩子，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心把她丢下！”
“不，不是的，我没有把她丢下，我，我只是让她自己拿钱赶过来，谁知道……”
“沈穆，她哪来的钱，你真以为你当时进去是那县太爷善心大发把你放出来的吗？是她陆潇潇散尽家财求爷爷告奶奶给你放出来的！”
沈穆瞪大了眼睛。
“怎，怎么会，她为何……”
沈凯冷笑。
“她为何不说？你平常处处以行事磊落自称，她说了岂不是伤了你嘴里的仁义正气？”
“沈穆，你要不是我弟，我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沈穆跪坐在地上，泪水流了满脸，此时，沈凯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对不起，潇潇，对不起，我，我没想害你的。”
“我要是知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你怎么就这么傻，为我做了这么多，怎么就不说呢……”
他在我的坟前，不断诉说着对我的悔意。
是啊，我怎么就不说呢，因为我说了你也不会信，不是吗？
我膝盖疼，每到冬天就跟针刺一样，我跟你商量，能不能多买一点炭火，你说：“陆潇潇，你装模作样给谁看呢？疼就多干活，你这是懒病。”
你喜欢月季花，因为这是柳娇娇最喜欢的花，可我闻了总是身上起红疹，我跟你商量，能不能换一种花种院子里，你说：“陆潇潇，收收你这嫉妒的嘴脸吧，娇娇都被你赶出江城了，连一朵花你都容不下吗？”
……
柳娇娇抓着沈穆的衣摆，满脸泪水的不断祈求他，就和当初害怕被抛弃的我一样。
“不好，因为我发现，我其实早就爱上了陆潇潇。”
“你杀了她，杀了她的孩子，而我是帮凶，我们都应该去给她赔罪。”
他凑近柳娇娇耳边。
“你刚刚吃的，其实是你一直当作孩子养的阿福，它的味道好吗？”
柳娇娇瞪大了双眼，下一刻，她就无力地倒了下去，没了生息。
沈穆再次来到我的坟前，他将之前季大哥准备的和离书拿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他乖乖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潇潇，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这一生，我放你自由。”
“来世，我重新娶你好不好，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弄丢你。”
一阵风吹过，他慢慢闭上了双眼。
我在他身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沈穆，我不会再嫁你，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生生世世，都永不相见！”
我双眼含泪，死死地抓着他衣袖祈求他。
“我不行的，沈穆，那匈奴无恶不作，我躲不过去的。”
“并且不是三千两吗？我们三个人不也够……”
“不够。”
没等我说完，他就出声打断。
“娇娇的狗也需要一个活人牌，它陪娇娇一起长大，我们不可能丢下它！”
“所以你就能丢下我！”
我情绪崩溃，大声质问他。
他也彻底没了耐心，一把甩开我的手。
“陆潇潇，狗命不是命吗？”
“阿福它已经是一只老狗了，你将它留下，它必死无疑，娇娇身体你是知道的，从小就体弱，如果不是我赶马车及时去接她，只怕早就落入那匈奴手里了。”
“你不就脚扭伤了一下，又不是不能走，能不能别这么矫情？”
我死死地扒住马车边缘，我知道沈穆是真的打算将我抛下，巨大的恐慌使我的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抖。
“沈，沈穆，你不能丢下我，我有喜了，就当是为了孩子，你选我一次好不好。”
“求你了，沈穆，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吗？”
他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掰开我的手指。
“陆潇潇，都这种时候了，你能不能真诚一点？”
“我知道你有钱，可以自己救自己。”
他眼里的冷漠让我一瞬间如坠冰窟。
“不是的，那钱早就……”
不等我说完，沈穆的马鞭就已经挥下，我被那马车足足拖行了十来米，都没有换来沈穆的一个回头，最后我被淹没在逃难的百姓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柳娇娇离开。
在他心里，我和孩子的命竟然没有柳娇娇养的一条狗重要。
我守了他这么多年，竟换不来他一次心软。
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笑自己，也笑他。
他大概还不知道，除了救他的那一次，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谎。
我的灵魂飘在半空中，看着沈穆将我给他收拾的衣物拿出来，温柔地垫在柳娇娇身下。
柳娇娇坐在一旁，泪眼婆娑道。
“沈穆，还好有你，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真的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沈穆走到她身边，温柔地给她擦去眼泪。
“别怕，娇娇，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看着他们相互依偎的模样，我内心酸涩的厉害。
沈穆对我一向冷淡，哪怕是我爹娘过世，我也没有得到过他的一句温柔安抚。
我总想着日子还长，他性格冷淡，那我就再多做些，他总会发现我的好，慢慢接纳我。
却从未想过，他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人，对我冷淡只是不爱我罢了。
我从小就喜欢他，我爹娘和他爹娘也算是世交，只是一个从商，一个从文。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身上的商贾气息，我便央求父亲，给我请来江城最有名的才女教我，琴棋书画，无不精通。
但没有用，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那柳娇娇身上，我本来都想放弃了。
但我十七岁那年，柳娇娇的弟弟因为好赌，输掉了家宅地契，柳家本打算卖女，是我爹爹出钱还清了他们的赌债，但这之后柳家全家就搬离了江城，再无消息。
我以为沈穆是因为感恩我，所以才上门求娶。
洞房花烛夜，他狠狠地吻住我的唇。
“陆潇潇，你就这么喜欢我是吗？”
“现在你如愿嫁给我了，可以放过娇娇了吧。”
我当时本想问他什么意思，但他太粗鲁了，我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他一直以为，是我爹故意给柳家下套，将她们赶出江城，目的就为了让他娶我。
我怎么跟他解释，他都不信，那晚之后他再没有碰过我。
后来大哥看不下去，找他说了几句，他才没有再睡书房。
至于同房，也只有在他喝醉时，他才会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