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庑原本的数间小宫殿被宋怀净推倒重建后，宽敞明亮，只有那口井依然如故，内间里，燃上了暖暖的地龙，但谷祥雨的手脚依然冰凉。

御膳房很快做好了燕窝羹，莲肉枸杞粥也安排小火煨着。

送至北殿后，宋止戈的亲信从暗门送至南庑。

谷祥雨被裹了厚厚的氅衣，安坐在靠椅上。

宋止戈用勺子舀了半勺燕窝羹，吹得不烫了，才捏了谷祥雨的嘴巴喂了去。

“公公，别淘气了。”

宋止戈又用勺子喂了第二口，但口里含不下了，全数沿着嘴角流到了新氅衣上。

宋止戈心惊。

宋止戈将温热的燕窝羹含在口里，吻着谷祥雨的唇喂了下去，如此这般喂了五口，这才满意了。

泡药浴的药包很快送来了，宋止戈在井里打了水，命人在小厨房烧热。

戌时一至，宋止戈等不及将谷祥雨泡进了浴桶里，药浴后的谷祥雨手脚终于不再冰凉了，宋止戈更加满意了，将他抱在怀里，窝在榻上盖紧了被子。

“睡吧，睡吧，明早我们一起醒哦。”

宋止戈呢喃着，数日的彻夜不眠，终于击倒了他，搂着怀中的人沉睡过去。

方太医是太医院中的老学究了，只因不懂得阿谀奉承，且个性耿首，一首在太医院中不得重用，如此多年，近不了皇帝身边，只能为妃嫔或臣子诊病，机缘之下，得宋怀净看重，才得以为谷祥雨诊治。

只因平日多喜欢研究学术，不关心世事，是以，今日居然没认出曾经的尊亲王、而今的新皇。

方太医后知后觉，后背冒出一层冷汗，所幸，今天并不曾失礼。

方太医回家后，又将病症细细思索，在书房中将各类医书药典翻阅查看。

至子时方睡下，不过，睡去不久后，就被宫里来的汤英叫醒，衣服鞋帽都不及穿，被裹着一股脑塞进了马车里。

方太医被汤英带到白天的房间里，额上一层细汗，见到新皇，忙不迭就要下跪，却被宋止戈一把扯住，方太医看到宋止戈眼里迸发出欣喜的光芒，他想，他们的新皇疯了。

睡熟过去的宋止戈，在半夜里摸到一片湿透冰凉。

现在的他，头发蓬乱，扯着太医说，“太医，他刚才尿了，哈哈，他一定没事了。”

“太医，你看看，他尿床了。

他明明没事。”

“太医，他明明没事，他为什么不醒？”

方太医一声不吭扑跪在榻前，摸住谷祥雨的脉，一段两人都觉得特别漫长的沉静后，方太医的眸子也亮了亮，点着头说，“脉博强了些。”

三日后，宋止戈的登基大典。

谷祥雨没有醒来。

十日后，方太医让药量加至二成。

谷祥雨仍然没有醒来。

一月后，宫中的妃嫔都送走了，搬入了几家皇家寺庙。

太监与宫女也遣散殆尽。

南庑内，只余汤英与方太药的药童。

南庑的内室，地龙烧得暖暖的，宋止戈一进来，便脱了外面厚实的龙袍。

窗前案上插着一枝腊梅，枝条遒劲，黄花点点，清香袭人。

谷祥雨仍然合目躺在榻上，穿着轻罗寝衣，盖着松软的被子，面色较初时好了不少，嘴唇也是润润的。

一个半大的小子，从院子里莽莽撞撞的跑来，正是方太医的药童，他一见皇上，刚要下跪就被宋止戈抬手止住。

药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就开始念。

“辰时，当归黄芪羊肉粥五口，辰时半，喝药并蜜枣一颗。

巳时，西肢穴位按跷，巳时半，燕窝羹一盏。

午时，深溪鱼片香菇粥五勺。

未时，珧柱白鸭汤半盅。

申时……好了，你先下去吧。”

药童忙不迭的又跑走了，他觉得今天的皇上有些奇怪，没有再问什么时候会醒这样的话，毕竟他也回答不上来。

宋止戈慢慢躺下，在谷祥雨的身边，他从自己怀中取出那个信封，当时宋怀净置于案上的那一封，里面的内容他再熟悉不过，一张粗糙的黄麻纸上，是自己十五岁时亲手写下的契约。

一生一德，两相顾，一世交孚，惟愿千万年。

他噗嗤一声笑了，这是自己少时欺他不识字，偷偷写下的。

“别怪我了吧，你看我现在改了，都照着做了。”

“我也不怪你了，我现在天天都能看着你，抱着你了。”

宋止戈又从信封的底下掏出了半块碧玉，上面刻着夔纹。

那一天，他因为谷祥雨在乡下的一句玩笑话乱了心智，一回到京城，就翻墙进了他的院子，巴巴地从天亮等到深夜。

那一天，他们在一起了。

谷祥雨说，要瞒着所有人。

那一天，月亮高悬的夜晚，他们相拥着亲吻，跌跌撞撞，磕磕绊绊，门被撞开的时候，腰上的玉佩被撞断了，他只顾着亲吻他，顾不得去寻找。

这么多年，当时仍挂在自己腰间的半块玉早己不知所踪，而当时顾不上寻找的半块，却被谷祥雨保存了多年。

宋止戈细细看着上面的纹路，蓦然一惊，他坐起来，拿着玉，凑到灯下。

在那半块玉的断裂之处，原本应是锋利的豁口的地方，却有些光滑透出来，显然被摩挲了很久很久。

宋止戈哈哈的笑起来，又呜呜的哭起来。

继而回到榻上，将谷祥雨抱得更紧了。

谷祥雨陷在走不出的梦境中。

西周一片冰天雪地，他抬起手，搭在眉头上，但眼前是什么也看不清的白雾，他不知该往何方？

他的脚僵硬得没有知觉，沉重的拖着拖着，往着不知的前方走去。

“祥雨哥——”迷雾中一个声音在唤他，一声近似一声。

喜乐，是喜乐。

喜乐哭哭啼啼的跑来，他长高了很多，但哭皱的脸和少时一模一样。

“喜乐？！

你怎么了，老太妃又打你了嘛？”

喜乐一边哭，一边一个劲的摇头。

“那是？

想你姐姐了？”

喜乐哭皱的脸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在谷祥雨的身前转了一圈，说：“我找着我姐了，你看，这衣服就是我姐做的。”

谷祥雨也不禁笑了。

但喜乐又哭泣起来，“祥雨哥，你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谷祥雨说，“我找不着路，找不着回去的路。”

喜乐说，“哥，我陪着你，我陪着你找，我们慢慢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