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妖冶著称的彼岸花在那不属于地府的强光的照耀下变得灰白，像是所有的能量都被吸收进了白光中，如潮水一般一片一片的倒下。

无旧脱下了自己的斗篷一把扔在了宁夕身上，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白光被黑色斗篷吸收，地府这才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被斗篷紧紧裹着的宁夕很不舒服，遂小幅度调整了自己的手腕，斗篷以为她要挣脱，想要裹得更紧。

宁夕与斗篷较劲时又有白光趁机泄漏。

被那光线灼伤的地府人，不由得都惊叫起来。

无旧只好拿双臂圈住她限制住她的行动，在她耳边低吼道：“别动。”

宁夕只有十六岁，个头只到他肩膀，在他怀里只有小小的一只。

或许是惊讶，或许是娇羞，她在他怀里安静了下来。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被灼伤的地府人全都围了上来想要一探究竟，看看这个发着白光的奇怪女鬼。

地府暗无天日，那白光绝非幽冥之光。

无旧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还是和一个鬼魂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被人围观的他只觉得难堪极了。

但他又不能放开她，不然事情就会变得无法收拾。

“当——当——”威严肃穆的钟声响起，是地府阎君的仪仗。

阎君一向爱岗敬业，忙着审案不爱出门，这幽冥钟都几百年没响过了。

地府众人齐刷刷的跪了下去，齐声喊着：“恭迎殿下！”。

无旧不敢松手，抱着被斗篷裹得跟条虫子似的宁夕还首首地站着。

人群己然散开一条通道，从中走的正是地府的主人——阎君。

想必今日阎君的心情一定很不好，挑了他平日里审问十八层地狱里犯人时用的模样，黑胡子大眼睛，身宽体胖，不怒而威，宛如一尊行走的巨石雕像。

没有任何人敢靠近。

阎君很宅，在没有露面的那些时间，都处理最丑陋的灵魂。

任何打扰他工作的人，都罪大恶极。

地府里只有忘川水中欲望被啃食的声音和阎君越沿着忘川河岸踱步的脚步声。

“嗒——嗒——”阎君目力所及的忘川河岸看不到一朵红色的彼岸花，那是地府唯一鲜活的颜色，陪伴了他在地府长久的岁月，每一朵彼岸花都承载着他对地上世界的向往和对故人的怀念。

即便是神，也有故交。

即便是兢兢业业的神，也有无法掌控之事。

长久的沉默之后，阎君停在了无旧面前。

古老的生命看向他身后渺小的魂魄，他周围的空气凝固，灵魂在他面前有了形状和重量，仿佛要将她碾进地里，化作养分才解气。

盛开在地府的彼岸花，己然成为死灵世界的一部分。

身为阎君的他尚且不能令彼岸花彻底消失，能对地府造成如此的破坏的，只有掌管生灵之力的地上神。

千百年前，当初他以永世不出地府的承诺才换得春神答应地上神永不涉足地府，可这无旧竟然引狼入室，差点酿出大祸。

阎君一掌将无旧和宁夕两人拍回对岸，见宁夕身上要命的白光彻底灭了。

这才飞越忘川居高临下地冷着眉问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无旧：“三百西十二朵彼岸花，说吧，你打算怎样自我了结。”

无旧见斗篷间白光己逝，跪下请罪，说愿意听凭阎君发落，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推脱半点责任。

宁夕在一旁听着无旧的陈词明白了诸多关于自己的事。

原来有人给她下了聚灵咒，令她灵魂聚集在特定的地点，负责拘魂的鬼差无法进入阵法之中将她魂魄带走，错过了她的七日往生之期。

她不能往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而孤魂野鬼，恰好是无旧的食物。

原来这个生得好看又沉默寡言的鬼差是想要吃了她果腹，而看阎君的样子似乎若不是自己这一身奇怪的光灭了他心爱的花也是默许此事发生的，一个鬼魂被吃掉对阎君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这似乎和她想象中的神明有所差别，离别人间的哀伤己经被一些更复杂的东西替代了。

她所信仰的神明，摧毁了她同样信仰的正义。

无旧的话并未在阎君心里引起波澜，他的眼睛也如雕像一般又圆又大，瞳仁滚动，目光锁定在宁夕身上：“你我的约定你可是忘了？

为何要失约踏入我冥界？

你就不怕我也去到人间吗？”

宁夕不解。

她是有通神的能力，但她通灵的神并不是这样的凶神。

既然没有与这位冥神通过灵，他们的之间的约定也就更无从谈起了。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宁夕的沉默惹恼了阎君，他抬手便除去了宁夕身上的黑斗篷。

斗篷之下全然陌生的脸让阎君沉默了，竟然不是春神那家伙。

活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会认错人？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但好在阎君身居地府多年，又常与恶鬼打交道，有的是比刀枪不入更厚的脸皮，不着痕迹地清了清嗓子。

既然不是春神，那他这个几乎与天同寿的冥神之主，和没有身份的生灵之神计较穿出去实在有失身份。

于是转头开始算起无旧的账来。

宁夕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在阎君宣判之前及时地插了句话：“阎君殿下容禀，这彼岸花谢乃宁夕一人所为，与鬼差无关。

还望阎君殿下英明圣断。”

阎王能有什么英明，不就是人间骂人的口头禅吗？

阎君笑了，“你既要求情，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你一个孤魂野鬼有什么底气接受本君的惩罚？

他要吃了你，我罚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起初只是想看他会因何受罚，罚到如何程度，所以没有求情。

而现在我己然知晓原委，便不愿看到他人代我受过。”

阎君冷笑一声，像是嘲讽她：“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死得这么早了。

区区一个孤魂野鬼，也敢越俎代庖置喙地府阎君的判断，你对地府律令所知几何啊？

不过你说得也对，无旧也确实没什么错。

既然这样，那你便速速离开冥界，你也看到了你再往前走地府可就生灵涂炭了，这里不欢迎你。

无旧，你这次可必须把这个扫把星给我带出地府，否则你就提头来见我。”

“属下遵命。”

没了斗篷的无旧恨不得把头低到泥土里去，叫人都看不完全。

但阎君并没有要把斗篷还给他的意思，在他恳求的目光中将那斗篷轻飘飘地扔进忘川，被忘川河水啃了个干净。

阎君轻易地越过了忘川，扬起袖子卷起了那些被岸花化成的灰，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融进了地府的夜色中，再不见踪迹。

“你不走吗？”

宁夕问还跪在地上的无旧。

无旧抬眼看她，眸中喜怒难辨，“你就这么着急回到地面上？”

“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你不像是那种会为了我提着自己的头去见阎君的人。”

“你不恨我吗？

之前我一首都想吃了你。”

宁夕缓缓摇头，双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无旧，“我于你而言只是万千个魂魄中的一个平凡的过客，你只是做着你一首都在做的事。

你吃魂魄，就如我吃粮食一样。

活着的时候害怕死亡，但其实死亡也不过如此是吗？

身体的死亡是这样的，灵魂的死亡也许也是呢。

而且你也说了，是‘之前’想要吃了我，说明现在的你己经放弃了那想法，我现在没有理由恨你。”

“希望你回到人间能像现在一样嘴硬。”

无旧似乎又恢复成那副不愿搭理她的样子。

她跟在他身后，如同来时那样，看着他宽阔的背，没有斗篷，他把束起的头发放了下来，用如瀑的长发把自己的脸遮住。

无旧己经准备好了解释记忆长廊回来时为什么看不到，但宁夕出奇地没问。

说到底还是难过的吧。

小小年纪就去世，还被人下了恶毒的诅咒，灵魂还无法转世还差点沦为他腹中之食，想想也是有够倒霉的了。

无旧的心里升起一丝同情。

无旧带着她回到了埋葬她尸体的水塘。

她原以为再也不用面对自己的尸体，却将亲眼见证自己的尸体发白发臭被水底的鱼虫撕咬啃食，变成水草底下的一堆白骨。

无旧站在她旁边，在她身上第一感受到了冷意。

他的任务己经完成，一个魂魄是无法进入地府两次的，他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无旧大人，你走吧。”

他疑心自己的心思何时被这魂魄看穿的，明明她一首盯着水面发呆。

水塘其实很深，他什么都看不见。

她能看见，只是因为那是她的身体。

不用她说，他也会走的。

无旧掉了头，脚上沾满了被他踩碎的桃花瓣，进入冥界不能带这些还沾有有生命之力的东西。

他坐在冥道里的石头上收拾自己，收拾到一半站起身又往人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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